第八届约翰·莫尔绘画奖开始的时候,韩梅已经在电视前等了一个多小时。
“张晨,快来快来,颁奖仪式开始了。”
我削好苹果跑到韩梅身边递给她了一个。
“怎么样,苏琳上场了吗?”
她点点头,指着电视上一身礼服的苏琳:“琳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我拿了张毛毯给韩梅盖上,与她依偎在一起。
电视上,苏琳一口流利的英语说着感谢词。
感谢老师,感谢家人,感谢朋友……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盯着屏幕前方,用成都方言说:“活该你们两个在一起。”
这句话是对我们说的,像指责也像祝福。
韩梅眼圈有些红,语气里带着悲伤:“都怪你,害得我们做不成朋友。”
对呀,确实怪我。
如果没有我的出现,她们或许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而现在,韩梅总是孤孤单单,能说真心话的朋友只剩下了我一个。
夜深了,我抱着睡着的韩梅回了卧室,独自站在阳台上看夜景。
三月天还未回暖,一阵冷风吹过,我裹了裹衣服,又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时洪斌才结婚一年出头,却饱受婚姻折磨。
自结婚以来,他不是去钓鱼,就是约我到火锅店大倒苦水。
在他嘴里,婚姻成了监狱,跟朋友聚会就是监狱放风,见到我比见到老婆笑的都多。
他的老婆叫翟静,一个文静贤惠又漂亮的女人,在大学是实打实的校花。
洪胖子当初也是公子哥一个,曾今出宿舍都要把头发梳上半天的家伙。
而现在……
只见他夹了羊肉卷涮了两下就往嘴里塞,接着就是两口啤酒,肚子有了,吃相却没了。
“哥们,我真羡慕你,一个人自由自在,想钓鱼就钓鱼,不像我,晚回去一会儿就要被冷暴力。”
我真是出息了,能被一个吃穿不愁家有娇妻的人羡慕。
对此,我只能喝口酒,怒骂他不知足。
普通人的生活就是有份糊口的工作,有个顾家的老婆,有对未来的期望,不用背井离乡奔波。
洪胖子就是我们普通人中的天花板。
我不知道洪胖子在这段婚姻经历了啥,鞋合不合适只有穿的人才知道,但有一点洪胖子否认不了。
翟静确实是一个好老婆。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喝到晚上11点,饭钱还是我付的。
洪胖子是个好男人,每个月钱都给了翟静,留个可怜兮兮的几百块,吃个火锅还要我请客。
我给他叫了代驾,给自己打了车。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平静下去,却在第二天凌晨收到了翟静自杀的消息。
我跟公司请了假去看洪胖子,他一夜之间老了几分,双眼布满血丝,脸上还有几处淤青。
翟静走了,一句遗言也没有留。
只留下了这个整整齐齐的屋子,和一张破碎的婚纱照。
他坐在床上,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她就那么恨我吗?”
“张晨,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爱情熬成婚姻就会开始迅速折旧,曾经的玫瑰花成了蚊子血,失去了激情,再相爱也会相看生厌。
洪胖子错了吗?
错了吧,可谁又能避免这个错误呢?
我们还不够有阅历,自以为懂得很多大道理,殊不知是在啃胡萝卜,它并不能让人拥有夜视能力。
我拍了拍洪胖子的肩:“我只知道,如果翟静真的恨你,那她应该离开你,而不是离开人世。”
翟静的葬礼来的人不算多,大概外人眼里,那个待人和善的洪胖子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个逼死老婆的人渣。
我也是在葬礼上认识的韩梅。
她是翟静的闺蜜,我听说过却没见过。
那天她像利刃穿过人群,干脆利落的给了洪胖子一巴掌,不停质问那天为什么不接电话。
洪胖子沉着脸不停道歉,直到我上前解围,她瞪了我好几眼才算作罢。
这个冲劲儿十足的女孩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以至于在殡仪馆再次遇到她时都不敢开口说话。
韩梅倒是主动凑到了我身边,一开口就是数落。
“我发现你们男人都这样,没到手的时候求着跪着,到了手又踢着赶着,洪胖子就这德行。”
我瞥了她一眼说:“你这地图炮开的够大啊,我就不这样。”
韩梅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说:“我发现你跟翟静说的不一样。”
“哪不一样?”我问。
“比如你的眼睛,很锐利,看起来很睿智。”
“你要是不会夸人就别夸了。”
她好像对我很感兴趣,一路上都在跟我说话。
她会问我毛衣开线,是不是没有女朋友;鞋子是不是街头店里买的;还有,当年追翟静被拒绝的时候伤不伤心。
见我不搭话,她像是故意说道:“翟静说当初拒绝你,就是觉得你没责任心,不适合当丈夫。”
“我哪没责任心了?”我问。
“哟,原来不是哑巴。”
韩梅说完,撇了下嘴独自离开,她好像很笃定我会追上去。
对此,我只能说,她赌对了。
两个不算熟悉的人就这样肩并肩离开了殡仪馆,话题自然也离不开翟静。
韩梅说,翟静很敏感,心思也细腻,比起金钱,她更想要陪伴。
就在翟静自杀的那晚,她们还通过电话。
“翟静说了什么?”我问。
“就说这结婚挺没劲的。”
我沉思了好一阵儿,思索翟静这句话。
偶然想起洪胖子说翟静在家特安静,有什么事总往肚子里咽,常常哄上半天也吐出只言片语,大部分时候只能去猜。
时间久了,洪胖子也失去了耐心,宁愿跟我出来吃饭也不愿意回家,每次面对不知道为什么生气的翟静只觉得头大。
那时还以为这是小两口奇葩的调情手段。
现在看来,他们的婚姻可能早就出了问题。
等我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跟着韩梅上了公交车。
她瞪着大眼睛看着我,手还抓着我拉住吊环的胳膊。
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韩梅,身材娇小,皮肤很白,披肩卷发,衣服很得体,看起来温婉知性。
要是脾气好一些那就再好不过了。
“喂!”韩梅捏了捏我胳膊说:“:你刚才是不是鄙视我了一下。”
我叹了口气说:“不是鄙视,是惋惜。”
“惋惜什么?”
“惋惜我身边的大美人为什么不是我女朋友!”
她咯咯笑了起来说:“我找也不找你这样的,一股烟味儿。”
“你身上的味道也不小。”
她皱着眉在自己身上嗅了半天才问我:“什么味儿?”
“消毒水那味儿,医院工作的吧。”
韩梅哼了一声说:“没错,妇科的,有麻烦尽管找我。”
“我?”我指着自己说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万一你跟女朋友遇到点麻烦呢。”
我没接茬,只是盯着韩梅。
“你看我干嘛。”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闪躲了一下,临下车前还给我留了电话号码,一到站就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两周时间匆匆而过,我没有再见过韩梅,也没有联系她。
我觉得我们像是偶然相遇的浮萍,匆匆相遇又匆匆分别,即使同在一个小池塘,也很可能终生不再相见。
韩梅曾说翟静觉得我没有责任心,所以选择拒绝我,其实我不太认同。
我在图书馆工作,虽然有个事业编,但相比洪胖子,我的工资低得可怜,我觉得这也是翟静拒绝我的原因之一。
我读过很多书,很喜欢事情有一个浪漫的结局。
韩梅性格外向人也漂亮,我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我能想到最美的结局就是匆匆一别,此生不见。
“请问,有《走到人生边上》这本书吗?”
我盯着手中的书,往身后指了指:“在第三排书架中间的位置。”
“我找不到,你带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