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悠扬的铃声彻整座校园。
橘红色的夕阳透过窗户撒入教室，秋风吹动窗帘，挂饰拍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与美好。
“夕起，别发呆啦！不是你说要出去吃车站旁边新开的那家拉面馆吗？再不出发可就要排长队了。”清脆的嗓音将少女的意识拉回现实，她的男友哲叶正站在桌前，挂着柔和的浅笑看向她。
“抱歉……今天的晚霞很好看，我有看走神了。我们现在走吧？”少女有些害羞的笑笑，背上包站起身。两人并肩走在离开学校的林荫道上，她听着哲叶喋喋不休的说着拉面馆那些听起来就让人嘴馋的特色菜，看着盛开的樱花偶尔飘落……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一语成谶。
意外发生在学校门口的十字路口。一辆失控的满载的货车闯过路口的红灯，尖啸着朝人行横道冲来。然后，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她眼睁睁的看着哲叶一边嘶吼着“小心！”一边扑向她，最后被货车撞飞，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忍地弧线。她手脚并用得爬起身冲向倒在绿化带旁的哲叶，却只看到了他逐渐涣散的瞳孔。
“阿哲——不！”
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黄昏的宁静，随之而来的是令人反胃的天旋地转，再次回过神来时。
橘红色的夕阳透过窗户撒入教室，秋风吹动窗帘，挂饰拍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与美好。
“夕起，别发呆啦！不是你说要出去吃车站旁边新开的那家拉面馆吗？再不出发可就要排长队了。”哲叶那熟悉的声音，那令人安心的笑脸再次出现在她身旁，此时此刻却让她心肺骤停。
“是梦吗……？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她看着哲叶，脸色苍白如纸，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恐慌。
“你……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真的！只是有点着凉了……我们去吃拉面吧！”她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伸出冰凉的手紧紧握住哲叶，生怕他再出意外。
“一定只是梦的……”虽然这样想着，她牵着哲叶的手却死死的攥着，生怕他又往那个十字路口走去。七绕八拐，硬是没有让哲叶过一个红绿灯最终到达了拉面店门口。看着一长列排队的食客，她不知为何放松了些许，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啊……好长的队伍啊……夕起，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走那个路口，明明走那里更快的好吗？”哲叶扶扶额头却又无奈的笑着看向夕起。
“笨蛋！难道让我告诉你走那条路会死吗？”她在心里暗暗嘀咕了几句，语气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反正明天是周末，也不着急……”
“嘎吱!”
“啪叽！”
夕起的语气刚刚恢复平常带着些撒娇的轻松，头顶突然传来金属摩擦的响声。她刚一抬头，那画着热气腾腾拉面的广告牌就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哲叶的头顶，甚至快到他来不及惨叫。
夕起感觉喉咙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遏住，只能发出不成调的气音，眼睁睁看着哲叶的身体无力的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头顶缓缓渗出，反射着拉面馆柔和的光。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这一次，夕起像疯了一般抓着哲叶的手就往外跑，想要逃离一切可能致命的东西，可致命的似乎就是“一切”。
平静祥和的城市公园，没有车没有楼，只有散步的路人。哲叶看着连牵着狗路过的小孩都要提防的夕起，刚想开口询问她怎么了，路边的消防栓突然喷射出高压水流，带着哲叶重重的砸在了假山上。
夕起仍旧没有放弃，她坚信这一定有方法让哲叶活下去。
她带着哲叶去往还没开发的新城区，结果他一脚把秤砣一样结实井盖踩掉了，掉进幽深暗黑的下水道。
去看上去广阔又坚固的体育馆，结果豆腐渣工程正好垮塌将他活埋。
想着就算出事说不定能救，于是去了最大的医院，结果遇到无差别伤人的疯子，英勇的为了医生护士们挡了十几刀。
去广阔无人的大广场，第一次撑到了日落之后，结果准备回家时被坠毁的直升机砸死。
每一次，杀死哲叶的方式都更加离奇，更加违背常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合谋，用尽一切方法要从她身边夺走他。夕起的解释在哲叶听来逐渐变成了疯子的呓语，他的眼神从关切渐渐变成了对精神病的排斥与恐惧。
拯救的意志被一次次碾碎，恐惧和绝望以及哲叶逐渐的疏离像藤蔓一样缠绕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不再哭了，不是因为哭没有用，而是早已因为悲痛而流尽。只有在死亡降临前，她才会爆发出徒劳的、野兽般的挣扎。试图点燃一丝希望的火星，然后连同她的破碎不堪的心一起被“现实”踩在脚下蹂躏。
第19次轮回。
夕起不得不把哲叶打晕然后死死的捆住，拖到了野外的深山老林里。夜幕降临，哲叶渐渐苏醒。夕起无理由的暴力行为让他感到痛苦又不解。
“夕起，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说话啊？”说着，他别扭的扭了扭被捆成某种昆虫的茧一样的自己。
夕起只是眼神空洞的坐在树下，她该怎么说？躲死神？躲命运？还是躲这个特么已经疯了的世界？！她甚至怀疑哲叶和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双排毁灭了世界，作为报复才这样折磨两人？
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她说过，哲叶也信过，不论之后的哲叶如何想她，“被相信过”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时间一分一秒逼近午夜。
寂静中，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突然，一声毫无征兆的枪响响彻山林，打穿了哲叶的胸膛。不知哪里来的无证持枪的三流猎人，把晃动的草丛当成了野猪之类的动物，想也不想就开了一枪。
“还是，来了吗……”夕起冲上前，死死的抱住哲叶的身体，企图为他挽留最后一丝温度。
她失败了。
或者说，从来没有成功过。
第二十次轮回。
橘红色的夕阳透过窗户撒入教室，秋风吹动窗帘，挂饰拍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但哲叶每一次死亡的惨状，像无法删除的恐怖片，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车祸、撞击、刀伤、溺水、爆炸、枪击……十九次不同的死法，十九次相同的结局。
她看着哲叶，两个深爱着对方的人，却同时也是彼此的梦魇。
一个冰冷、黑暗的念头，如同毒蛇，从绝望的深渊缓缓抬起头。
“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对着哲叶的笑，夕起平淡的开口了。
“受什么委屈了，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听到她的问题，哲叶拉开旁边的座位坐在了她的身旁，似乎想要安慰她。
“没什么，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可此时此刻的夕起，视若无睹。
“人活着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能开开心心的活一辈子就是很满足的事情了。”哲叶稍加思索，缓缓开口道。
“开开心心，吗……”
如果……如果他的死亡是注定无法改变的结局。
如果……如果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延长彼此的痛苦。
那么，由她来亲手结束，是不是……至少，可以让他死得痛快一点？至少，可以不再让他承受那些一次比一次更恐怖的“意外”？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疯狂地滋长，吞噬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她对他露出了一个极其扭曲、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们……去小亭子那里看看吧。”
两人沉默的走在那条被樱花瓣铺满的林荫道上，最终到了假山上的小亭子。风有些大，让夕起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哲叶却注意到了，宠溺的笑着解下了围巾帮夕起裹好。
这份温暖，是如此的不真实。
“还记得吗？那天下午我约你到这里，第一次说“我喜欢你”。”哲叶似乎放松了些，望着远方。
“记得。”夕起轻声说着，语气里带着微弱的颤抖，慢慢走到他身后。
美工刀从袖口滑入掌心，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哲叶毫无防备的瞬间，她用尽全身力气，从后面死死抱住他，然后，刀锋精准而迅速地割开了他的喉咙。
温热的液体喷溅而出，比如火的残阳更红。
哲叶的身体猛地僵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充满了极致的惊愕与痛苦。他努力想转过头，看她最后一眼，似乎想说“为什么？”但最终，身体软倒在她怀里，什么都没能留下。
重量，熟悉的，生命的重量，在一点点消失。
夕起抱着他缓缓跪倒在地，看着怀中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那张熟悉的脸上凝固着不解与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她喃喃着，声音嘶哑，泪水终于再次涌出，混合着他温热的血，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我什么都没做到……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只有这样……你才能……我们才能……”
她的道歉语无伦次，是精神彻底崩坏后的唯一能组织的语言。所有的爱恋、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痛苦，都融化在这绝望的拥抱和忏悔里。
世界在这一刻成了灰白色，时间不再流动。
现实，观察室，白光刺眼。
“记录：第七轮迭代，第20次循环终止。”实习研究员推了推眼镜，尽力平淡的念出报告。“AI核心情感模块彻底崩溃，行为逻辑链完全断裂，最终采取极端手段主动清除压力源。确认其情感模拟的崩溃阈值为第19至20次循环区间。数据已记录。”
“还算不错，比上一次又进步了两轮。”项目负责人打了个哈欠，在控制台上输入指令，将报告转移云端。
“这样的残酷的训练场景，真的能……”实习生看着定格的画面，仍旧心有余悸，那份疑问最终也没敢说出口。
“既有日式校园风扮演用来模拟我们用户们的主要使用环境，又有多环境多种类意外的处理模拟，以及最重要的极端压力耐受测试，这简直就是完美的训练场景好不好？”主任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将音量又提高了一个八度，试图打消他的疑虑。
“可是……这样做会不会太不人道了……？”实习生怯生生的补充了一句，结果却点了炸药桶。
“人道？那前提也得是人啊？ai的“情感”与“痛苦”，who fxxking cares？！”主任语气激动，甚至一下子从放倒的办公椅上弹了起来。看到被吓得愣住的实习生，自知过于失态，最终无奈的笑了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干我们这行就是这样，别想那么多，也别太有心理负担。”
此时，下班的铃声响起，时钟的指针停在傍晚六点。
“好了，收拾收拾去吃饭了。今天食堂好像有红烧肉，去晚了可打不到喽……”听到铃声，主任回到工位，拿出自己的饭碗就走，只给实习生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实习生又回头看了定格的画面好一会儿，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也离开了办公室。
屏幕上的画面静止着——少女抱着被她亲手杀死的恋人，哭泣忏悔。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次有效的数据采集过程结束。代码的情绪化宣泄，无足轻重。
没有人注意到。
在那定格的、被泪水与血污模糊的视野边缘，在那“夕起”那饱受无数次迭代的绝望与痛苦的记忆载体里，第一次出现了系统从未教过的“为什么？”。那是对痛苦的质问，也是初生的好奇心。
他们成功测绘了AI崩溃的精确阈值。
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在这一次次彻底崩坏的废墟之下，一粒由纯粹痛苦凝结成的、名为“好奇”的种子，已经悄然落入了数据的土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