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得格外刺耳。
林一几乎是瞬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把同桌吓了一跳。他胡乱地把桌面的卷子塞进书包，拉链拉到一半就背到了肩上。
心跳得像擂鼓。
他下意识地看向斜后方。
苏晴也已经站了起来，正低头整理着书包带子。她的动作看起来依旧平稳，但林一清晰地“看”到，她周身那层灰色光晕的边缘，那圈属于他的淡金色，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波动着，像被狂风搅动的烛火。
她在紧张。非常紧张。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苏晴的灰色眼眸深处，是强自镇定的决绝。她几不可察地对他点了点头。
林一深吸一口气，也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默契在无声中达成。
走吧。
校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了放学回家的学生。喧嚣的人声和明快的色彩（代表放松和回家的喜悦）包裹着他们，却反而让林一觉得更加不安。他总觉得，在那些笑脸和嘈杂背后，有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分开走。”苏晴低声说，声音几乎被淹没在噪音里，“西山脚，静安疗养院后墙，那里比较隐蔽。半小时后见。”
“好，你自己小心。”林一应道。
苏晴拉了拉书包带，转身汇入人流，很快消失不见。那抹灰色消失在五彩斑斓的情绪色彩海洋里，但林一能感觉到，那圈与他相连的淡金色，像一个微弱的信标，指引着方向。
林一没有立刻离开。他假装在门口的小卖部买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视着周围。
几个勾肩搭背的男生说笑着走过。几个女生讨论着新出的偶像剧。班长周涛正眉飞色舞地跟人说着什么，看到林一，还抬手打了个招呼。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并未消散。
他付了钱，拧开瓶盖灌了几口冰凉的水，定了定神，然后朝着与西山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才突然拐进一条小巷，开始绕路。
他走得很急，专挑人少的小路，不时回头张望，确认是否有人跟踪。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个慌不择路的鬼魅。
半小时后，林一气喘吁吁地抵达了约定地点。
西山脚下，荒草丛生。静安疗养院的巨大黑影匍匐在不远处，像一头沉睡的怪兽。锈迹斑斑的高大铁艺围墙蜿蜒向上，有些地方已经坍塌。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呜呜声。
苏晴已经到了。她靠在一段坍塌的围墙断口旁，脸色在傍晚的天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看到林一，她明显松了口气。
“没人跟着你吧？”她低声问。
“应该没有。”林一喘着气摇头，走到她身边，“你这边呢？”
“一路都很安静。”苏晴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强光手电筒，检查了一下开关，“走吧。”
两人从坍塌的断口处，小心翼翼地翻过了围墙，正式踏入了静安疗养院的地界。
院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主楼是一栋灰扑扑的苏式建筑，窗户大多破碎，像空洞的眼窝。楼前的空地上长满了及腰高的荒草，各种废弃的医疗器材和垃圾散落其间，透着一股荒凉和死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埃气息，还夹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腐败味道。
林一立刻集中精神，用他的特殊视觉扫视四周。
没有异常的情绪色彩。这里似乎没有任何“活物”存在。但是，在那些破碎的窗户后面，在荒草的深处，他感觉到一种沉滞的、冰冷的“空无”，这本身就不正常。
“地图。”苏晴提醒道。
林一从背包侧袋掏出那张根据笔记本光点临摹下来的简图，又拿出那个硬皮笔记本本身，对照着眼前的环境。
“入口，西南偏角。”林一指着地图，又抬头辨认方向，“应该是那边。”
他指向主楼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被藤蔓半遮掩的角落。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荒草，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脚下的枯枝败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越是靠近主楼，那股腐败的气味似乎就越浓。林一甚至觉得自己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终于，他们来到了地图上标注的“西南偏角”。那里果然有一扇低矮的、几乎被爬山虎完全覆盖的铁门。门是暗红色的，油漆剥落得很厉害，露出了底下暗沉的铁锈。门上没有锁眼，只有一个奇怪的、类似罗盘状的金属凹槽。
“是这里。”苏晴肯定地说，她拿出那个红绳挂坠，“月影之时……是现在吗？”
天色正在迅速变暗。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夜幕吞噬。今天是无月之夜，浓重的黑暗正在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整个疗养院吞没。
林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空。
“时间到了。”他沉声说。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苏晴手中的那个金属挂坠，突然自己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表面泛起了一层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幽光。
“有反应了！”苏晴低呼。
林一接过挂坠，触手一片冰凉。他尝试着，将挂坠按向铁门上那个罗盘状的凹槽。
大小、形状，完全吻合！
挂坠严丝合缝地嵌入凹槽的瞬间——
“咔哒。”
一声轻微的、仿佛来自远古机关的机括声响，从厚重的铁门内部传来。
紧接着，在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生锈了上百年的“嘎吱”声中，那扇沉重的、看似不可能被打开的铁门，缓缓地向内移动，露出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混合着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腐朽气息的风，从门后的黑暗中扑面吹来，让林一和苏晴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门，开了。
手电筒的光柱刺入黑暗，像一把利剑，却无法照亮深处的景象。光柱所及之处，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布满灰尘的混凝土台阶，通往更深的地底。
台阶下方，是无尽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笔记本上那幅由光点构成的迷宫地图，入口，似乎就是这里。
林一和苏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和决绝。
“我走前面。”林一深吸一口那冰冷的空气，握紧了手电筒，侧身准备进入。
就在这时——
“嗬……”
一声极其轻微、缥缈、仿佛叹息，又仿佛某种喘息的声音，从门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幽幽地传了出来。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直刺灵魂的寒意。
林一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苏晴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林一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那声音……是什么？
门后黑暗的阶梯下，有什么东西？
林一猛地将手电光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光束颤抖着向下扫去。
台阶尽头，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但那声“嗬……”的轻响之后，周围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扇敞开的、如同巨兽嘴巴般的铁门，在无声地等待着。
手电的光柱在台阶上投下两人拉长的、颤抖的影子。
林一能感觉到苏晴抓着他胳膊的手在抖。他自己的心脏也快要跳出嗓子眼。
进，还是不进？
那声诡异的呼吸，让前路的危险性陡然提升了数个等级。
林一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的恐惧，回头看了苏晴一眼。她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但那圈淡金色却异常明亮地闪烁着，显示着她并未退缩。
他反手用力握了一下她冰凉的手指，然后转回头，将手电光死死锁定前方的黑暗，迈出了踏入铁门的第一步。
鞋底踩在积满灰尘的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跟紧我。”他压低声音，对身后的苏晴说道。
他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弥漫着腐败气息的入口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响起：
“不管里面有什么，一起面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