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周之后,卧病在床的艾莉西亚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但在西尔维娅与和羽的极力劝阻之下,她不得不放弃迅速回到店铺的打算,赋闲在家。结果就是,即便医生说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艾莉西亚也没再提出回到机械店的事情。
于是乎,和羽每天工作的地方,从店铺转移到艾莉西亚的家中。
「艾莉西亚,这个东西放哪里啊?」
从堆起来的杂货中探出头的艾莉西亚,额头密布的汗珠因这动作而滚落下来。她急忙用小臂轻拭快要流入眼睛的水珠,眯起另一只眼睛,辨认和羽手中的笔记内容。
「啊,这个。书架从上往下的第三层,最左面的册子里面。看,左下角有标注页码的。」
和羽将笔记拿近一看,纸页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迹,旁边偶有用于注释的插图。他凝神看了片刻,却发现自己连完整的一句话都看不懂。这位未曾接受过系统教育的大小姐的手稿当中,她所了解的知识独特到超乎和羽想象,这不免让和羽内心升起一股羞愧与钦佩的情绪。
「艾莉西亚大人,茶水和点心已经准备好了——」
在围城一圈的杂物堆之外,西尔维娅端着托盘款款而来。当她的视线落到和羽身上的时候,秀眉微蹙,语气微妙地降了半度。
「……这个是你的。」
「哦,谢了,西尔维娅。正渴着呢!」
展露笑容的和羽接过朴素的客用杯子,仰起头一饮而尽。清凉的液体流过干燥发烫的喉咙,凉气直冲脑顶。
藏在黑布下的少女不易察觉地嘴角一撇,轻轻咋舌。不过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好脾气着侍奉艾莉西亚用茶。
收拾好餐具,和羽正要回去继续整理杂物,却感觉指尖不轻不重地戳在他的背上。他回过头去,才注意到西尔维娅已经转身向门外走去,留给他一个无声的背影。
和羽心领神会,跟艾莉西亚讲过「我去下洗手间」,便紧跟了上去。
和羽顺带着合上门,便看到了正环抱着双臂,背靠走廊一侧的墙上。
见和羽出来,她一句话没说,只是放下原本抱起的肩膀,自顾自地径直向远离房间走了几步。
「你为什么心情这么好?」
西尔维娅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
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和羽一愣。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啊,啊,或许是因为艾莉西亚的身体在慢慢变好吧。」
和羽的眼前浮现出那天下午,病榻上的艾莉西亚讲出真心所想,与自己玩笑的场景。那个瞬间,她不再是那个完美无瑕、待人亲善的好人的理想像,她也会疲惫、也会赌气、也会渴望与人交流的,活生生的女孩。
换句话说,和羽能真切地体会到对方的真实存在,而不是什么电子游戏的npc。
「所以,你就天天往一个同龄女孩的家里跑?」
西尔维娅终于转过身,嘴唇紧抿,眼神中充满着不信任与不耐烦。
和羽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西尔维娅的话听起来带着刺,但并不是在全盘否定,更像是在……试探。
略一思索,他忽然明白。在【时间重演】之前,他早已向西尔维娅袒露过对艾莉西亚的情感。而随着【重演】,知晓那天晚上事情的,只剩下他一人了。
唉,既然如此——
「嗯。」和羽点点头,语气诚恳,「西尔维娅,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喜欢艾莉西娅。」
反正早晚要跟本人告白,向西尔维娅提前知会应该也无所谓吧。
「……我知道。」
西尔维娅的声调骤降至冰点,眼神充斥着最开始那般的警戒。
按照和羽对西尔维娅的认识,想来她在听到和羽的坦白之后,内心一定在翻江倒海吧。
但是面前的少女并没有直接宣泄出自己的情绪,也许,西尔维娅对大小姐的情感比和羽事先预想得要更加深沉。
西尔维娅搂紧了宽松的衣服,身体蜷缩成一团。
「……最近,艾莉西亚大人没有再伏案研究她最喜欢的机械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似是从远处轻轻飘来。
「我知道,艾莉西亚大人在母亲去世以后,一直疲于奔命,我也一直在劝她要好好休息……但是,看到她期望落空的时候,不敢再面对……我不知道、不知道……」
话音未落,西尔维娅鼻头一酸,迅速转过头将背身留给和羽,肩膀微微颤抖。
「西尔维娅,你有把刚才的想法,哪怕一句,跟艾莉西亚讲过吗?」
他停顿了一下,眼前恍惚出现帕斯卡阁下宽大的身影,和羽现在能隐隐约约明白之前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的感受了。
「再多相信一些艾莉西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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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总算是收拾完啦!」
艾莉西亚完全不在乎身上的衣服沾染灰尘,仅仅是完成了列表中「整理房间」的一项任务就伸着懒腰,高声欢呼。
「累死了——」
与之相对,和羽则是被抽干了力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握拳轻锤隐隐作痛的后背。
「嘿嘿,和羽,谢谢你啦!」艾莉西亚像是突然有了什么点子一样,眼睛一亮,竖起的拳头落在另只手的手心中。
「对了,下午茶的点心应该还有剩,我去给你拿一些过来。」
还没等和羽出声回应,神采奕奕的艾莉西亚便一个箭步冲出房间,去找刚才提到的点心。
门外,稀疏的阳光冲破葱郁的树叶,斜射照到变得干净整洁的卧室。
和羽坐在地板上,处在这个只有自己的空间里,意识像是不受控制般地朝该如何回收碎片靠拢。
很快,赤色头发的大小姐端着和羽之前见过的盘子,风一般刮回卧室。
「你也来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想要跟好朋友分享好吃的东西的小孩子,用指尖捻起一块饼干,送到和羽嘴边「啊」着引导他张开嘴巴。
嗯……欸?这难道是,喂食?
瞳孔地震的和羽大脑一片空白,呆在原地,抬头注视着兴致冲冲的艾莉西亚,心中不免打鼓。
「真的很好吃的……」
见和羽僵住不动,艾莉西亚垂下眼睛,做出向大人认错时的辩解。
「真的可以吗?喂我吃点心。」
和羽的喉咙变得有些干燥。
「欸,为什么不行?」
艾莉西亚干眨两下眼睛,那神情仿佛是在反问: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嗯……门,刚才好好关上了,也感受不到西尔维娅的气息。
和羽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干脆合上了眼睛,向前把脸凑近少女白皙的手。
太近了,他甚至都能闻到洗净过后双手后的淡淡香味,而且心脏的声音疑似有些过于吵闹了,他根本无从分辨点心的味道。
「怎么样,好吃吗?」
「……抱歉,完全没尝出来。能……再喂我吃一块吗?」
和羽不好意思地抓抓后勺,挤出来苦笑一般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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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很好吃。」
终于,在被喂到最后一块点心的时候,和羽努力适应好心脏跳动的频率,把意识全部集中在味蕾上,得出确切的结论。
「是吧是吧,嘿嘿~」
少女拍掉手中的碎屑,几乎是要哼笑出来地露出骄傲脸。她顺手从口袋掏出手掌大小的记事本,在上面记了些什么。
「所以那个小本子上到底记了什么东西啊?」
印象里,这段时间里和羽经常能看见艾莉西亚会拿出这个小本子写字。
「这个啊……」少女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嗯,你先答应不要笑我。」
和羽郑重其事地点头之后,她才小小声解释。
「就是我之前没怎么交过同龄朋友啦,尤其是男生朋友。小时候我问妈妈该怎么交朋友,她跟我讲的建议。」
仿佛是怕自己的说明不够清楚,艾莉西亚索性把记事本直接塞到和羽的手中。
打眼一看,本子上记满了类似「一起收拾房间」、「一起出门」和「亲手喂食」之类的事项。和羽正奇怪为什么这些事情怎么看怎么不像正常朋友之间的交友指南,直到看到表头「与男朋友的相处技巧」的文字,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把「正常朋友」和「交往对象」搞混了吗?怎么说呢,确实像是艾莉西亚式的误会啊。
和羽的视线落在与学校春游前兴奋不已别无二致的大小姐脸上,一股热潮从内心底攀到脸颊上。
「男朋友和男性朋友姑且还是不一样的啦……」
「和羽,你刚才说什么?」
「没事,我说这种相处技巧因人而异。只是这种方式恰好对我有用,对其他人还是稳妥点的方式比较好哦?」
算了,还是以后再跟艾莉西亚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