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
无懈可击。
林致远停在了桌边。
周围的谈笑声，因为这个端着巨碗的少年的出现，而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江若彤抬起头，看到了林致远。
她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随即，落在了他手中的那碗面上。
然后。
林芷媛看到了。
她看到了江若彤那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奥斯卡影后附体的演技。
她的笑容，在看到那片绿色海洋的瞬间，僵硬了0.5秒。
就只有0.5秒。
快到几乎无法捕捉。
紧接着，那僵硬就迅速被一种更加甜美、更加无辜的微笑所取代。
她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糖。
“林致远？你怎么来了？”
林致远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他献宝似的，将那碗面，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江若彤的面前。
“我……我听食堂阿姨说，今天的牛肉面特别好吃，就……就给你打了一份。”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磕巴。
“我，我还特意……”
他顿了顿，像是在等待着被夸奖的孩子，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江若彤，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说道：
“……让他们多加了好多葱花。”
轰——！
林芷媛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了。
她看着林致远那张写满了“快夸我！我超懂你！”的脸，突然有种冲上去，一巴掌把他拍回娘胎里的冲动。
这个蠢货！
这种“秘密”，是能当着人家室友同学的面说出来的吗？！
你这是在表功，还是在给江若彤上刑啊！
江若彤脸上的笑容，再一次，出现了瞬间的凝固。
这一次，比上一次，要明显得多。
林芷媛甚至看到，她的眼角，不受控制地，轻轻抽搐了一下。
但，她依旧是那个完美的江若彤。
她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完美地掩盖住了她眼底所有的真实情绪。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将那碗“爱心午餐”，往旁边推了推。
一个微小，但充满了拒绝意味的动作。
然后，她抬起头，脸上挂着歉意又温柔的微笑。
“谢谢你，林致远。”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但是……真不凑巧，我最近肠胃不太好，医生说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你的心意我领了，真的。”
“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尝尝。”
滴水不漏。
无懈可击。
既表达了感谢，又委婉地拒绝，还给对方留足了面子，甚至画下了一张“下次”的大饼。
这套操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林芷媛在心里，默默地为她鼓了鼓掌。
不愧是你啊，江若彤。
七年了。
这套话术，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而林致远呢？
那个傻子，还愣在原地。
他脸上的光，就像被人掐断了电源的灯泡，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那期待的，骄傲的笑容，还僵在嘴角，显得那么滑稽，又那么可悲。
他看着那碗被推到一边的面。
又看了看江若彤那张写满了“温柔”与“歉意”的脸。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比如，“不油腻啊，我特意让他们撇了油的。”
比如，“肠胃不好？那……那我再去给你买点别的？”
但他什么都没说。
在江若彤面前，他永远是那个手足无措的，弱气的少年。
他只是低下头，像一只被主人训斥了的金毛犬，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哦。”
他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个单音节。
“那……那好吧。”
“你……你多喝热水。”
他说完，端起那碗几乎没动过的面，默默地，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江若彤身边的那些同学，都在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打量着这一切。
有同情，有嘲笑，有玩味。
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林致远的背上。
也扎在了……林芷媛的心上。
林芷媛以为自己会幸灾乐祸。
她以为，看到这一幕，她会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她甚至在脑海里，预演过无数遍自己的反应。
她应该会勾起嘴角，冷笑着，在心里给那个傻子打上一个“活该”的标签。
然后，心满意足地，吃完自己的那份饭，转身走人。
把这场闹剧，彻底抛在脑后。
但是。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畅快，没有幸灾乐祸，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愉悦。
她的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
又闷，又疼。
她看着林致远。
看着他端着那碗面，茫然地，在食堂里转了一圈。
最后，在离她不远的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
那个位置，比她这里，还要偏僻，还要孤单。
他把那碗面，放在桌上。
然后，拿起筷子，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慢。
像是在完成一个什么艰难的任务。
每一口，都伴随着一次吞咽。
他把那些他以为是“惊喜”的葱花，连同着面条，一起，塞进嘴里。
他把那份被当众拒绝的，滚烫的心意，混着屈辱和难堪，一点一点地，咽进肚子里。
他的背影，在嘈杂喧闹的食堂里，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孤单。
像一只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可怜的小狗。
林芷媛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尖锐的，剧烈的疼痛。
从心脏，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在看别人。
这是在看她自己。
她记得这种感觉。
她记得那个，在毕业前夕，他精心准备了几个月的求婚惊喜，却只换来江若彤一句“我们不合适，还是做朋友吧”的夜晚。
他也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天台上，把那枚准备了很久的戒指，丢进了湖里。
那种全世界的光，都在一瞬间熄灭的感觉。
那种心脏被掏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冷和痛的感觉。
她以为她忘了。
她以为重生之后，那些伤口，就已经结痂了。
可现在，当她看到那个“自己”，再一次，因为同一个人，露出同样落寞的表情时。
那些她以为已经愈合的伤口，被瞬间撕开。
鲜血淋漓。
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同一种命运的刺痛，比她想象中，要猛烈一百倍，一千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