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媛抱着一本厚厚的《营销管理学》,像一个真正的商学院学霸那样,坐在这个角落里。
书,是摊开的。
眼神,却黏在窗外。
她在等。
等那个偷偷摸摸的“猎物”,自己撞进她的“陷阱”。
下午三点。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一个抱着速写本的纤细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E区的书架旁。
果然是她。
顾晓棠。
齐肩的短发,一副比脸还大的圆框眼镜,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文艺又带点怯生生的气息。
她没有立刻找位置坐下,而是像只受惊的小鹿,先是警惕地环顾了一圈。
当她发现整个E区,只有林芷媛一个人的时候,似乎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然后,她抱着速写本,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离林芷媛隔了两个座位的位置,坐了下来。
那个位置,同样拥有绝佳的观景视野。
林芷媛没有动。
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维持着那个“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的姿势。
但她的余光,已经将顾晓棠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女孩坐下后,并没有立刻开始画画。
她只是把速写本摊开在桌上,右手握着一支2B铅笔,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
她的目光,越过窗户,投向了楼下那条小路。
那眼神,专注,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她在等一个人。
林芷媛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在等谁。
大概十分钟后。
楼下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致远。
他背着一个半旧的画板包,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耳机线从领口垂下来,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依旧是那副没被社会毒打过的,清爽干净的少年模样。
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林芷媛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的顾晓棠,整个身体都瞬间绷紧了。
她握着铅笔的手,下意识地攥得更紧。
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直到林致远的身影,渐渐走远。
顾晓棠才像是终于从一个漫长的梦境中醒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然后,她动了。
她低下头,手中的铅笔,开始在雪白的画纸上,飞快地游走。
沙沙,沙沙。
那是铅芯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很轻,却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没有抬头,完全凭借着刚才那惊鸿一瞥的记忆,在纸上复刻着那个背影。
专注,虔诚,像一个正在描绘神迹的信徒。
林芷媛的目光,从那本根本没看进去一个字的《营销管理学》上,缓缓移开。
她侧过头,看向女孩。
女孩的侧脸,在午后的阳光下,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小的刷子,随着手上的动作,微微颤动。
她的画,画得很好。
线条流畅,光影准确,寥寥数笔,就精准地捕捉到了少年行走时,那种独特的,带着一丝慵懒的动态。
更难得的,是画里的情绪。
那背影,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背影,却被她画出了一种……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温柔的孤寂感。
林芷媛的心,被这幅画,轻轻地,戳了一下。
这个叫顾晓棠的女孩,比她想象中,还要更懂那个傻子。
她看到的,不是林致远那张还算清俊的脸,而是他藏在皮囊之下的,那点可怜的,理想主义的灵魂。
挺好。
林芷媛在心里,冷漠地,下了评语。
这“代餐”,选对了。
她合上了书。
发出的轻微声响,让沉浸在创作中的顾晓棠,猛地一惊。
她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抬起头,手忙脚乱地,就要把速写本合上。
那慌张的样子,仿佛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别动。”
林芷媛开口了。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顾晓棠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她涨红了脸,眼神躲闪,不敢看林芷媛,嘴唇翕动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我没有……”
“你画得很好。”
林芷媛打断了她苍白无力的辩解。
她的目光,落在那张画纸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天气。
“人体结构很准,动态捕捉得也不错。”
她顿了顿,视线从画纸上,移到了顾晓棠那双因惊慌而瞪大的,躲在镜片后面的眼睛。
“尤其是线条,很有……感情。”
顾晓棠彻底愣住了。
她预想过无数种被发现后的窘境。
被嘲笑,被质问,甚至被当成变态。
但她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用一种如此专业,又如此平静的口吻,来评价她的画。
她脸上的红色,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困惑和不知所措。
“你……你是……艺术学院的吗?”她小声地问。
“不是,商学院的。”
林芷媛淡淡地回答,然后,状似无意地,抛出了钩子。
“只是以前,认识一个画画很好的朋友。”
她口中的那个“朋友”,此刻正在画室里,可能还在为几天前那碗葱花面而黯然神伤。
“哦……”
顾晓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紧张的情绪,似乎缓解了不少。
她不再试图藏起自己的画,只是依旧有些局促地,捏着铅笔。
林芷媛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将身子,微微靠向椅背,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过来人的,慵懒的感慨。
“文学和艺术,其实是相通的,不是吗?”
“作家用文字描绘看不见的情绪,画家用色彩和线条,去捕捉抓不住的光影。”
“本质上,都是在为自己心里那点求而不得的东西,找一个出口。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顾晓棠的心锁里。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林芷媛。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了某种名为“共鸣”的光彩。
“是……是的!”
她像是找到了知音,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就像……就像卡佛的小说,他从不直接写孤独,但他写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感到一种被世界抛弃的寒冷。和你刚才说的……一样!”
“嗯哼。”
林芷媛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又深了一分。
鱼儿,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