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媛看着桥上那个,因为拒绝了别人,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年。
他把文件夹,小心翼翼地合上,双手递还给顾晓棠,动作里满是尊重。
他甚至不敢去看顾晓棠的眼睛。
那副笨拙又善良的样子,让林芷媛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顾晓棠没有接那个文件夹。
她只是定定地看了林致远几秒钟。
然后,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
她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她对着林致远,也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猛地转身,捂着嘴,从桥上跑了下去。
她从林芷媛的藏身之处跑过。
林芷媛能闻到,风中,传来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的清香,和咸涩的,泪水的味道。
林芷媛没有动。
她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开口安慰。
她知道,任何安慰,在这一刻,都是虚伪的,残忍的。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了桥上。
林致远还站在那里。
他没有离开。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手上的文件夹,脸上的表情,是懊恼,是愧疚,是茫然。
他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原地罚站。
月光,把他孤独的影子,在桥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林芷媛就这么,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会因为拒绝了一个女孩的告白,而内疚自责半天的,善良的少年。
看着这个,坦荡地,承认自己心中所属的,专一的笨蛋。
林芷媛的心,突然,就像被泡进了柠檬水里。
酸涩得,无以复加。
桥上,林致远终于动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屏幕的光,照亮了他那张,依旧带着几分少年稚气的脸。
林芷媛不用看,也知道。
他是在给江若彤发消息。
他大概会说,自己刚刚拒绝了一个女孩,心里有点难受。
他会像一只受伤的小狗,去寻找他认定的,那个主人的安慰。
而江若彤,会给他最温柔的,最体贴的,最恰到好处的回应。
然后,他们的关系,会因为这次的“小插曲”,而更进一步。
林芷媛看着那点手机屏幕的微光,在夜色里,像一颗遥远的,冰冷的星。
她慢慢地,转过身,背对着回音桥。
她不想再看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室的,也不知道江若彤有没有察觉到她的失魂落魄。
她只记得自己几乎一夜未眠,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林致远那张写满愧疚的脸,和顾晓棠转身时,决绝又脆弱的背影。
计划......失败了!
......
“第七画廊”是林芷媛的避难所。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物理隔绝,精神抽离的避难所。
这里没有听雨轩404寝室里,江若彤那瓶香水散发出的、甜腻到令人窒息的侵略性气味。
也没有回音桥上,混杂着少年愧疚与少女心碎的,冰冷潮湿的晚风。
这里只有恒温空调送出的干燥空气,和空气里漂浮着的,老画框上木头与油彩混合的,宁静的味道。
林芷媛喜欢这里。
她喜欢穿着画廊发的纯黑色制服衬衫和长裤,将过肩的黑发利落地扎成一个高马尾,露出光洁的脖颈和那张素净到近乎冷漠的脸。
今天,林芷媛来第七画廊做自愿者讲解员。
昨晚的“回音桥事件”像一场高烧,烧得她几乎虚脱。
所以今天,她几乎是逃命一般地,在课程结束后就奔赴了画廊。
她需要这份工作来麻痹自己。
她需要用讲解那些复杂的艺术理论,来填满自己混乱的大脑,不给那些该死的、酸涩的情绪留下一丝一毫的空隙。
“……所以,艺术家在这里,用37块破碎的、角度各异的镜子,构建了一个名为《回声室》的装置。它想要探讨的,并非镜子本身的反射功能,而是当观众走入其中时,你所看到的‘自我’,是如何被无数个他者的视角所分割、扭曲、并最终重塑的。你以为你看到的是自己,但实际上,你看到的,只是无数碎片化印象的集合体……”
林芷媛的声音,清冷而平稳,在安静的展厅里,带着一丝独特的穿透力。
她正对着面前一对看起来很有教养的中年夫妇讲解着。
她的眼神专注,手势简洁而有力,整个人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专业。
这是她最享受的时刻。
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那个属于“林致远”的灵魂,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和舒展。
她谈论着光影、结构、解构主义与后现代思潮,那些曾经刻在林致远骨子里的东西,此刻正通过她的口,流畅地表达出来。
她甚至有种错觉。
也许,这才是她重生后,最“真实”的状态。
不是在寝室里那个慵懒冷淡的林芷媛,而是眼前这个,眼中闪烁着自信光芒的讲解员。
就在她准备引导观众走向下一个展品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展厅入口处,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瞬间,林芷媛感觉自己刚刚构建起来的,那个名为“安全”的壳,“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
江若彤和林致远。
江若彤今天,显然是盛装出席。
一身剪裁精致的米白色连衣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栗色的长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妆容。她挽着林致远的手臂,脸上挂着得体又温柔的微笑,整个人就像一朵精心培育的、即将在名利场上盛开的温室玫瑰。
她就是来宣告主权的。
林芷媛只用一眼,就读懂了她所有的潜台词。
厨房的羞辱,回音桥的拒绝……那些都过去了。现在,她要把这个单纯的艺术系男生,牢牢地绑在自己“完美女友”的战车上,向全世界展示她的胜利。
而她身边的林致远,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还是那身简单的连帽衫和牛仔裤,与江若彤的精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没有看那些挂在墙上的画,眼神有些飘忽和不知所措的局促。
他在用一种他自以为是的,笨拙的方式,讨好着江若彤。
他以为江若彤会喜欢艺术展。
多可笑。
江若彤只喜欢展示她的胜利和发在朋友圈时,下面那些艳羡的点赞。
而真正热爱这一切的……是他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