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媛的心，像是被针尖轻轻刺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过身，躲到人群后面。
但已经来不及了。
林致远的目光，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引力牵引着，越过人群，越过那些光怪陆离的艺术品，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他愣住了。
林芷媛看到他的脚步，就那么停在了原地。
他脸上的那种局促和茫然，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毫无防备的愕然。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那双明亮的杏眼里，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样子——
穿着黑色制服，扎着高马尾，神情专注而疏离的，陌生的“林芷媛”。
他身边的江若彤，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停滞。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在看到林芷媛时，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惊讶的完美笑容。
“呀，小媛？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恰到好处地宣示了她和“工作人员”的熟稔关系。
林芷媛感觉自己像一个正在进行秘密交易时，被聚光灯突然打中的间谍。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跑？不行，太刻意。
装不认识？更蠢。
上去热情地打招呼？她怕自己会吐出来。
最终，她选择了最优解。
她将目光从林致远那张写满“震惊”的脸上移开，转向江若彤，然后，淡淡地点了点头。
一个极轻微的、几乎看不出幅度的动作。
既没有否认他们的关系，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亲近。
像是在回应一个，只算得上脸熟的普通同学。
“我在做讲解员。”
她开口，声音不大，是那种她工作时惯用的，平稳无波的语调。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们，而是转向身边那对还在等待她下文的中年夫妇，微微欠身，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礼貌微笑。
“抱歉，我们继续。”
她转身，带领着自己的小组，走向下一个展区。
她没有再回头。
但她能感觉到。
有一道目光，牢牢地钉在她的后背上。
那道目光里，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与友善。
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带着强烈探究意味的、几乎算得上是侵略性的审视。
是林致远的目光。
林芷媛的背脊，瞬间绷紧了。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狂跳起来。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平稳的步伐，强迫自己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讲解着墙上那幅画的创作背景。
但她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这个’我。】
【不是那个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懒鬼，不是那个跟在江若彤屁股后面的小跟班，不是那个只会吐槽和翻白眼的‘闺蜜’……】
【他看见了那个，会因为一幅画而眼神发光的，懂艺术的，属于‘林致远’的灵魂。】
【完蛋了。】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也太危险了。
就像你一直穿着一件厚重的、不合身的玩偶服，在一个人面前扮演着小丑。你习惯了他的视而不见，甚至享受这种被忽略的安全感。
直到有一天，玩偶服的头套，意外掉落了。
你真实的脸，就那么猝不及不及防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而他，看着你的脸，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感兴趣的表情。
这根本不是惊喜。
这是惊悚。
林芷媛一边讲解着“艺术家如何运用极简主义线条来表达内心的疏离感”，一边用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不远处的那两个人。
林致远没有跟上来。
他就站在原地，像一尊望妻石……不，望“室友”石。
江若彤正亲昵地拉着他的胳膊，指着另一边的画，巧笑嫣然地说着什么。
但林致远的头，根本没转过去。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地黏在她的身上。
那眼神，太专注了。
专注到，让林芷媛觉得自己的后颈皮肤，都开始阵阵发烫。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一定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江若彤那个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闺蜜，会在这里做讲解员？】
【为什么她谈论那些我喜欢的东西时，眼睛里会有光？】
【为什么她身上，会有那种……我无比熟悉的，同类的气息？】
林芷媛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同类。
是的，同类。
这才是最致命的。
江若彤可以靠伪装，靠学习，去模仿一个“文艺女神”。
但她骨子里，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她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当一个艺术家看到能与自己灵魂共鸣的作品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战栗与狂喜。
而她，林芷媛，可以。
因为她就是林致远。
她不需要理解，她只需要“回忆”。
她刚刚在讲解《回声室》时，那种专注与自信，根本不是装出来的。
那是林致远在面对自己热爱的领域时，最本能的反应。
而林致远，这个十七岁的，还没被污染的，纯粹的艺术动物，对这种“同类的气息”，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他被吸引了。
不是被“林芷媛”这个美少女的皮囊。
而是被皮囊之下，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灵魂。
我爱上了我自己。
这句原本只是林芷媛用来吐槽的玩笑话，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一句，毛骨悚然的，正在进行时的预言。
“……这幅作品的名字，叫做《溺水者》。作者试图用大面积的克莱因蓝，和画布中央唯一的白色气泡，来表现一种沉溺于自我世界，即将窒息，却又渴望被拯救的矛盾状态……”
林芷媛的声音，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她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溺水者。
在名为“林芷媛”的深海里，慢慢下沉，即将窒息。
而林致远那道探究的目光，就是那个遥远的，唯一的白色气泡。
是诱惑，也是毁灭。
她身边的中年夫妇显然也感受到了气氛的诡异。
那位先生顺着林芷媛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不远处那对“貌合神离”的小情侣，然后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妻子。
“现在的年轻人啊……”他低声感叹。
林芷媛的脸颊，瞬间涨红。
她猛地回过神，强迫自己收回视线，重新挤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我们……去楼上展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