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带领着游客,快步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在转过墙角,视线即将被完全阻隔的最后一秒。
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林致远,还站在那里。
江若彤似乎终于耗尽了耐心,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正拉着他的手臂,说着什么。
而林致远,却像完全没听见。
他的目光,穿透了展厅里稀疏的人流,穿透了那些斑驳的光影,依旧,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
那眼神里,不再仅仅是愕然和探究。
还多了一丝……她非常熟悉的,只有在面对一幅绝世画作时,才会露出的……
痴迷。
和渴望。
轰的一声。
林芷媛感觉自己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她猛地转回头,心脏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逃也似的,踏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
一步,两步,三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就像在最高强度的钢丝上跳舞,脚下是万丈深渊。
是极致的恐惧。
也是……
极致的,病态的,令人沉沦的……
快感。
二楼的展厅,比一楼更加空旷,也更加……诡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旧电路板和消毒水的气味,来自角落里那台闪烁着雪花点的老式电视机装置。
林芷媛站在楼梯口,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地喘着气。
心脏还在狂跳,像一只被塞进胸腔里的疯兔子,用尽全力撞击着她的肋骨。
后颈皮肤上的灼热感,直到现在还没有消退。
那是林致远的目光留下的烙印。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大型人设崩塌现场。】
【他看我的眼神……那不是在看江若彤的闺蜜,那是在看……一个猎物?一个同类?一个该死的需要被解剖的谜题?】
林芷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高马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被压抑了七年,在社会摸爬滚打中被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属于艺术家“林致远”的灵魂,在发出兴奋的悲鸣。
他渴望被看见。
他渴望被理解。
他渴望遇到一个,能听懂他所有奇思妙想的同类。
而现在,他遇到了。
只不过,那个同类,是他自己。
这算什么?
自产自销?灵魂层面的内部循环?
林芷媛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荒诞的现实给逼疯了。
“小媛——你跑那么快干嘛呀!等等我们!”
江若彤清脆又带着一丝娇嗔的声音从楼梯下方传来,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断了林芷媛所有的胡思乱想。
来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掉。
林芷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脸上重新挂上那副“07号讲解员”的专属面具——冷静,疏离,专业。
她转过身,看着江若彤亲密地挽着林致远的胳膊走上楼梯。
江若彤的脸上是完美的、无可指摘的笑容,仿佛刚刚在一楼发生的诡异对视,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错觉。
而林致远……
他的表情很复杂。
他不再像刚才那样,用那种赤裸裸的、侵略性的目光盯着她。
他把视线垂下去了,看着自己的脚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但林芷媛知道,他只是在掩饰。
掩饰那份已经升腾起来的,对她的,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好奇。
“你怎么跑到楼上来了?我还以为你下班了呢。”江若彤走到她面前,熟络地抱怨着,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林致远往自己身边又拉近了半分,仿佛在宣示主权。
林芷媛的目光在他们交缠的手臂上停留了0.5秒,随即移开。
“还没,二楼还有最后一个展区。”她言简意赅。
“那正好!”江若彤眼睛一亮,拍了拍林致远的手臂,“刚才你不是说看不懂吗,让小媛也给我们讲讲呗!她可是专业的!”
林致远闻言,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抬起头,终于,再次看向林芷媛。
眼神里,带着一丝求证,一丝尴尬,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弱的求助。
林芷媛的心,又被那道目光给刺痛了。
这个傻瓜。
他根本不是看不懂,他只是不喜欢那种故弄玄虚的理论派。他自己的画,充满了最原始的生命力和最直白的情感,他更喜欢能直接与灵魂对话的东西。
而江若彤,却轻而易举地,将他的“不喜欢”,定义为了“看不懂”。
并把他推到了一个需要被“教导”的,尴尬的位置上。
前世,这样的场景,发生过无数次。
每一次,林致远都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用笨拙的讨好,去迎合江若彤的世界。
直到最后,他彻底迷失了自己。
林芷媛看着眼前的林致远,看着他那张写满局促的年轻脸庞,一股无名火“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真想一巴掌把他拍醒!】
【讨好型人格没前途的啊兄弟!】
【你喜欢的女人正在把你当成一个需要被‘启蒙’的笨蛋,来衬托她闺蜜的牛逼,从而侧面证明她自己也很有品味啊!这都看不出来吗?!】
内心的吐槽弹幕已经刷了屏,但林芷媛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她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这边请。”
她转身,走向展厅中央那个最核心的装置艺术。
那是一个由十几块屏幕组成的矩阵,屏幕上,正以不同的速度,播放着各种被切割、打乱、重组的城市监控录像。
人群,车流,广告牌,红绿灯……
所有画面都冰冷而失真,像一场光怪陆离的电子噩梦。
“这件作品,名为《景观社会》。”
林芷媛的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响起,带着一丝清冷的穿透力。
她进入了工作状态。
或者说,她躲进了“工作”这个安全的壳里。
“艺术家黑进了城市超过一百个公共摄像头,他想要探讨的,并非监控本身,而是后现代语境下,‘景观’是如何取代真实,成为我们认知世界的唯一途径的。”
“我们看到的,是被媒介塑造过的‘拟像’,是一种超真实。就像这块屏幕上,一场车祸的发生,对我们而言,它不再是一场真实的悲剧,而仅仅是一个可以被快进、暂停、反复播放的、消费性的视觉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