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媛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
她没有看稿子,所有的理论和术语,都像是从她自己的知识库里,信手拈来。
那些关于居伊·德波、关于鲍德里亚、关于解构主义的词汇,从她那双形状姣好的淡色嘴唇里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林致远彻底听傻了。
他站在那里,像个误入高数课堂的小学生。
拟像?超真实?景观社会?
这些词,每一个拆开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他无法理解的天书。
他是个画画的,他懂色彩,懂构图,懂光影,懂如何用一笔触来表达愤怒,用一块颜色来渲染悲伤。
但他不懂这些。
这些冰冷的,理性的,仿佛能把一切美好事物都肢解成一堆枯燥符号的理论。
他下意识地看向江若彤,希望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共鸣。
然而,江若彤却听得津津有味。
她专注地看着林芷媛,时不时地点点头,甚至在林芷媛提到“消费性的视觉符号”时,恰到好处地插了一句嘴。
“嗯,我明白,就像我们在社交网络上看到的那些,被精心包装过的生活一样,对吧?它本身已经脱离了真实。”
江若彤的脸上,带着一种“我也懂”的、智识上的优越感。
那一刻,林致远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卑。
一种被排斥在外的,智识上的差距。
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只会埋头画画,对这个“更高级”的世界一无所知的土包子。
江若彤的世界,是闪闪发光的。
她懂金融,懂奢侈品,现在看来,她甚至还懂后现代艺术。
而他呢?
他只会画画。
这个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唯一的技能,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苍白,那么……上不了台面。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到了林芷媛的身上。
她还在讲解着,神情专注,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种光,不是属于一个普通商学院女生的。
那是属于……
属于一个真正沉浸在艺术世界里的人的。
自信,笃定,闪闪发光。
她和江若彤的“懂”,是不一样的。
江若彤的懂,是知识,是为了社交而储备的谈资。
而林芷媛的懂,是本能,是融入骨血的热爱。
他能分得清。
正因为能分得清,他才更加感到……一种莫名的距离感。
这个叫林芷媛的女孩,明明就住在他喜欢的人的隔壁床,明明每天都能见到,可他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对她一无所知。
她像一个被藏在最深处的谜。
而他,今天才刚刚掀开了谜题的一角。
展览终于结束了。
当林芷媛用一句“我的讲解到此结束,祝您观展愉快”作为结尾时,林致远感觉自己像是刚考完一场完全没复习过的试,整个人都虚脱了。
江若彤显然对今天的“三人行”非常满意。
林芷媛的专业讲解,让她在林致远面前挣足了面子。
她走上前,一把挽住林芷媛的胳膊,姿态亲昵得像连体婴。
林芷媛的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她不能推开她。
至少,不能当着林致远的面。
“我们家媛媛厉害吧?”
江若彤转过头,仰着脸,笑着对林致远说,语气里是满满的炫耀和骄傲。
“什么都懂。”
就是这句话。
“我们家媛媛。”
像一根极细、极尖锐的冰针,毫无预兆地,就那么刺进了林致远的心脏。
不疼。
但是,很凉。
还带着一丝,让他莫名烦躁的酸涩。
我们家。
多么亲密的词。
它像一个无形的圈,瞬间将江若彤和林芷媛两个人,紧紧地圈在了一起。
而他,林致远,被理所当然地,排除在外。
他是江若彤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可是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更像一个局促不安的客人。
一个闯入了她们“家”的,外人。
他看着并肩走在自己前面的两个女孩。
江若彤穿着精致的米白色连衣裙,像一颗璀璨的珍珠,明艳动人。
林芷媛穿着简单的黑色制服,身姿纤细挺拔,像一块未经雕琢的墨玉,清冷出尘。
她们一明一暗,一动一静,走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江若彤正侧着头,兴高采烈地跟林芷媛说着什么,林芷媛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她们之间,似乎有一种旁人无法介入的磁场和默契。
那种感觉,林致远说不上来。
就好像,她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忽然想起,在半夏光年咖啡馆,江若彤也是这样,自然地把林芷媛喝过的拿铁拿过去尝一口。
他忽然想起,在宿舍楼下,江若彤会熟练地从林芷媛的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
他忽然想起,每一次他给江若彤发消息,如果江若彤没回,过一会儿,他总会收到林芷媛发来的,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她在忙。”
无数个被他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它们汇聚成一个,让他心头发紧的认知——
江若彤的世界,他并没有真正走进去。
那个世界的核心区域,似乎被一个叫“林芷媛”的女孩,牢牢地占据着。
他想要真正走进江若彤的世界,想要了解她的一切。
或许……
他需要先了解她身边这个,深不可测的闺蜜。
林致远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看着前面那个清瘦的背影,那个扎着高马尾,露出一段白皙脖颈的,陌生的“闺蜜”。
他的心里,第一次,对追求江若彤之外的事情,产生了强烈的冲动。
他想知道。
这个叫林芷媛的女孩,到底是谁?
她为什么会懂那么多他不懂的东西?
她那双清冷的,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睛背后,到底藏着些什么?
以及……
为什么,当她谈论艺术的时候,他会感觉……
那么熟悉。
熟悉到,心慌。
自从画廊那次“意外”之后,林致远的生活轨迹,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偏移。
用他好兄弟陈默的话来说,就是:“你最近怎么回事?以前是围着江若彤女神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旋转,现在怎么开始玩起‘曲线救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