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媛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她记得写这首歌时的心情。
那是高二的夏天,刚刚学会了几个和弦,对未来、对爱情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躲在闷热的房间里,对着窗外想象着一个模糊的、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的背影,用最笨拙的词句,拼凑出了这首幼稚的情歌。
那是他最纯粹的、未曾被污染过的,属于少年林致远的初心。
而现在,这个白痴,要把这份独一无二的初心,唱给那个正在和别人谈笑风生的女人听。
“……我不敢看你,明亮的眼睛,怕一不小心,就沉溺……”
林致远的歌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不稳。
他的目光,死死地黏在江若彤那一桌。
他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渴望着能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希望她能看过来,哪怕只有一眼。
可是没有。
江若彤甚至换了个姿势,背对着舞台,笑得花枝乱颤。
林致远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和弦弹错,发出了刺耳的杂音。
他停了下来,整个人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台下的喧闹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放大了无数倍。
那些嘲笑,那些议论,那些漠不关心的眼神,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捅在他的身上。
完了。
他要唱不下去了。
他要在这里,在所有人面前,丢尽他所有的脸面。
林芷媛握着杯子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想走。
这场酷刑,比她想象中还要残忍一百倍。
她不想看了。
她不想再看这个愚蠢的自己,是如何社死。
就在她起身的瞬间。
林致远的目光,像是失去了焦点一样,开始在昏暗的人群中游移。
绝望,迷茫,无助。
然后,穿过了喧嚣的人群,穿过了闪烁的灯光,穿过了层层的阴影。
与角落里的她,对上了。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林芷媛没有躲。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的眼神里,没有鼓励,没有安慰,更没有嘲讽。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平静。
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看似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涌动。
那眼神里,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愤怒,有无法言说的悲哀,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怜悯。
她就那么看着他。
看着这个,正在重蹈自己覆辙的,可悲的自己。
林致远怔住了。
看着那双眼睛,像一个黑洞,瞬间吸走了他周围所有的嘈杂与光线。
他从那道目光里,没有读到任何明确的情绪。
但他却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那是一种……被“看见”的力量。
不是被当成一个追求者,一个表演者,一个笑话。
而是作为一个“人”,一个正在痛苦和挣扎的灵魂,被完完整整地、毫无保留地,“看见”了。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那个角落。
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但他知道,这一刻,全世界只有她,在听。
林致远深吸一口气。
他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纷乱的思绪,所有来自外界的噪音,全部隔绝在外。
再睁开时,他的眼神里,只剩下了音乐。
他的手指,重新落在了琴弦上。
这一次,琴声不再颤抖,不再犹豫。
每一个音符,都变得坚定而有力。
他重新开口,歌声像一道撕裂黑夜的闪电。
“想把星空都给你,想把世界都给你!”
“可我一无所有,只有这首,献给庸人的情歌!”
他改了词。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不是情歌了。
那是一场决绝的、悲壮的、献给自己的告别。
告别那个天真的、以为爱情就是一切的自己。
他不再看台下的任何人。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黑暗中那个唯一的,安静的角落。
他把剩下的歌,一气呵成。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燃烧了所有的情绪。
一曲终了。
随着最后一个和弦的余音,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林致远站在舞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台下,掌声稀稀拉拉。
大部分人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反应过来。
江若彤那一桌,更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尴尬。
林致远没有鞠躬,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又看了一眼那个角落,然后抱着吉他,头也不回地走下了舞台。
就在他与舞台边缘擦肩而过时,一个冷淡的女声,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歌不错。”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画着浓重烟熏妆,穿着黑色吊带的酷女孩,正靠在吧台边,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是驻唱歌手,白棉。
她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然后,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就是心不静。”
白棉的声音,像她指尖的烟雾,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子凉意,精准地钻进了林致远的耳朵里。
他抱着吉他,僵在原地。
后台的灯光昏暗,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在头顶发出“嗡嗡”的电流声。
这里是舞台的背面,是光鲜亮丽的另一极。
是梦想破碎后,一地鸡毛的狼藉。
林致远没有反驳。
他也无力反驳。
心不静?
何止是不静。
他的心,刚才在台上,已经被凌迟了一遍。
现在大概只剩下一滩烂泥,混着血水,被他自己踩在脚下。
他甚至没去看江若彤那一桌最后的表情。
不用看也知道。
尴尬,困惑,或许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他最后那句“献给庸人的情歌”,吼得有多决绝,打在江若彤脸上的耳光就有多响亮。
他亲手毁了自己精心准备的浪漫表白,把它变成了一场指名道姓的冒犯。
【干得漂亮,林致远。】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白棉似乎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
她掐灭了手里的烟,从旁边堆满杂物的矮桌上,拿起一瓶没开封的啤酒,“啪”地一下用桌角撬开,递到他面前。
冰凉的酒液冒着白色的泡沫,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杯毒药。
“给。”她言简意赅。
林致远愣愣地看着那瓶酒,没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