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望向了对面的林芷媛。
那双清澈的杏眼里,写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
仿佛在说:学姐,只有你能救我了。
林芷媛的心,被那道目光结结实实地刺了一下。
疼。
带着一种熟悉的、尖锐的钝痛。
她的大脑,在这一刻,分裂成了两个小人。
一个穿着黑衣服,头顶恶魔角的小人,在她耳边疯狂叫嚣:
【机会来了!快!告诉他江若彤最讨厌的东西!肉桂!对,就是肉桂!那个女人闻到肉桂味就想吐!让她当场翻脸!让他看清现实!让他滚回他的艺术世界,别再出来丢人现眼!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你好!报复!这是你应得的报复!】
另一个穿着白衣服,头顶天使光环的小人,则弱弱地反驳:
【可……可是你看他,他多可怜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单纯地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他那么信任你……你就忍心这么骗他吗?这和当年的江若彤,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区别大了!】黑衣小人一脚踹飞了白衣小人,【当年的江若彤是为了前途,老子现在是为了救赎!救赎我自己!你懂个屁!】
天人交战,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芷媛看着林致远那张焦灼而又充满期盼的脸,看着他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
七年的爱恨情仇,被抛弃的痛苦,重生后的迷茫,以及昨晚那份被强行唤醒的、扭曲的保护欲……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汇聚成了一个念头。
一个冰冷的、带着一丝残忍快意的念头。
毁掉他。
不。
是毁掉“他们”。
亲手。
她忽然觉得,没什么可挣扎的了。
有些事,就是宿命。
比如,林致远注定要被江若彤伤害。
再比如,这一次,刽子手换成了她。
林芷媛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微笑,那张漂亮的、形状完美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一个个口型。
清晰的、缓慢的、一字一顿的口型。
她对着他,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肉、桂、拿、铁。”
林致远的大脑,在那一瞬间是空白的。
他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三天三夜,濒临脱水的旅人,终于看到了远处绿洲的幻影。
管他是不是海市蜃楼,先冲过去再说!
肉、桂、拿、铁。
学姐的口型,像圣旨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原来江若彤喜欢喝这个!
名字听起来就好高级!好特别!
不像自己,只会喝可乐和三合一速溶。
他瞬间挺直了腰杆,之前那股子做贼心虚的怂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懂了,我全懂了”的谜之自信。
他甚至觉得,林芷媛学姐那个温柔的微笑,就是对他这个“一点就通”的好学生的最高嘉奖。
“你好,”林致远清了清嗓子,用他自认为最沉稳、最富有磁性的声音,对服务员说道,“两杯热的肉桂拿铁。”
他用下巴朝江若彤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动作潇洒,充满了“霸道总裁替我女人点单”的既视感。
为了彰显自己的体贴,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多加糖。”
女孩子嘛,都喜欢甜的。
没毛病。
江若彤的脸上,还挂着那种恰到好处的、属于女神的矜持微笑,但眼神里已经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她似乎没想到,林致远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愣头青,居然会点这种相当小众的咖啡。
林芷媛的眼皮跳了一下。
多加糖?
你他妈是嫌她死得不够快吗?
服务员的笔尖在点单本上顿了顿,抬头看了林致远一眼,又看了看江若彤,最后目光落在了全程面瘫的林芷媛身上。
那眼神仿佛在说:姐们儿,你确定你这两个朋友脑子没问题?
林芷媛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指了指菜单上最简单的一款。
“一杯冰美式,不加糖,不加奶。谢谢。”
纯粹的、提神醒脑的苦。
非常适合给一场即将上演的悲剧,当背景音。
服务员如蒙大赦,飞快地记下,转身就走,背影里都透着一股“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的仓皇。
点单这个最大的难关,就这么被“圆满”解决了。
林致远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甚至有闲心开始观察这家咖啡馆的装潢。
“这家店……挺有感觉的啊。”他没话找话,试图活跃气氛,“复古,又有点……文艺。”
他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文艺”这么个干巴巴的词。
江若彤礼貌性地“嗯”了一声,拿起手机,开始心不在焉地刷着朋友圈。
那个姿态,已经明明白白地写着“本人已进入免打扰模式”。
林致远的热情,被这冷淡的反应浇了一半。
他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林芷媛。
【学姐!她怎么不理我了?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林芷媛端起柠檬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用眼神回复他。
【着什么急?大招还没放呢。】
果然,没过多久,服务员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您好,您的冰美式。”
一杯漆黑如墨的液体,被放在了林芷媛面前。
然后,是重头戏。
“先生、小姐,你们的热肉桂拿铁。”
那是一杯卖相相当不错的拿铁,顶上有着绵密的奶泡和精致的拉花,还撒了一层深褐色的粉末。
一股浓郁的、带着一丝辛辣甜腻的香气,瞬间在三人之间的小小空间里弥漫开来。
那是肉桂独有的、极具侵略性的味道。
林芷媛记得很清楚。
大三那年,她和江若彤去逛一家新开的北欧家居店,店里就点了这种味道的香薰。
江若彤刚一进门,就猛地捂住了鼻子,脸色煞白。
然后拉着她,逃也似的冲了出来。
站在门口,江若彤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满是劫后余生般的惊恐。
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想起来了。
她说:“操,这什么味儿啊?跟把一整盒樟脑丸塞我鼻子里似的,我宁愿去闻榴莲和螺蛳粉,也比闻这个强!这玩意儿就是行走的生化武器!”
是的。
行走的樟脑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