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道!我闻到就想吐好吗!他难道一点功课都不做的吗?追女孩之前,连对方的喜好和禁忌都不打听一下?这情商,简直低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
林芷媛没有接话,只是侧过头,看着窗外。
车子正行驶在高架桥上,城市的街景在眼前飞速地后退,高楼,树木,广告牌……所有的一切都模糊成了一片流动的色块。
江若彤还在继续抱怨。
“还有,从头到见尾,他紧张得跟要上刑场一样,话都说不明白。我跟他说话,简直比跟我们家楼下那只金毛交流还费劲!”
“我玩手机,他就不停地道歉。我不玩手机,他就盯着我,那眼神,跟看救世主似的,我压力好大啊!”
“我真的不明白,这种人,是怎么画出那种画的?他画里的灵气和才华,都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到现实里,就变成了一个笨拙又无趣的木头人?”
江若彤的每一句抱怨,都像一根精准的针,扎在林芷媛的心上。
是啊。
他就是这么蠢。
他就是这么笨拙。
他就是这么不解风情。
他把所有的灵气和热情,都献给了画笔和画布,以至于在现实世界里,他笨拙得像个初生的婴儿。
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不懂女孩子那些需要靠“猜”才能明白的心思。
他喜欢一个人,就只会用最笨拙、最直接的方式,把自己的整颗心都掏出来,捧到对方面前。
然后,被人弃如敝履。
过去是。
现在,也是。
“唉,算了,本来还觉得他挺单纯挺可爱的,现在看来……我们可能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江若彤似乎也说累了,她叹了口气,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也就是大学里玩玩,真要谈起来,我估计不出一个星期就得被他烦死。跟他约会,比做高数题还累。”
车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给整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橘红色的光晕。
很美。
但林芷媛却觉得,那颜色,像血。
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那片壮丽的、正在死去的晚霞。
报复的快感呢?
没有。
计划通的成就感呢?
也没有。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没有高兴,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也没有同情。
她的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
风呼呼地往里灌,空得发慌。
原来,亲手杀死过去的自己,是这样一种感觉。
在江若彤终于用一句“跟他约会比做高数题还累”为今天的闹剧画上句号时,车子刚好停在了岚海大学的南门口。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林芷媛现在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或者说,她心里有个声音,一个执拗的、无法抗拒的声音,在催促着她去某个地方,见某个人。
“行。别逛太晚了,早点回来啊。”江若彤也没多想,径直回寝室去了。
夜晚的岚海大学,褪去了白天的喧嚣,变得静谧而深远。
路灯的光被浓密的香樟树叶切割成斑驳的碎影,洒在石板路上。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海雾,带着一丝微凉的潮气,模糊了远处建筑的轮廓,也让整个世界都变得不那么真实。
就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而她,就是这个梦境里,唯一一个知道剧本的演员。
走着走着就逛到了回音桥。
传说,站在这里呼喊,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回声。
过去,林致远觉得这很浪漫。
现在,林芷媛只觉得这很讽刺。
你对着过去呼喊,听到的,不过是你自己可悲的独白。
还没上桥就在桥中段的长椅上,那个熟悉得让她心口发紧的身影。
林致远。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背对着她,面朝漆黑的湖面。路灯的光从他斜上方打下来,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像一截被世界遗弃的、孤零零的墨迹。
萧瑟,孤单,还有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颓然。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为了约会特意换上的、崭新的连帽衫,可那挺括的布料,此刻却像是挂在一个没有灵魂的衣架上,松松垮垮,撑不起半点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他的手边,放着那杯几乎没动过的肉桂拿铁。
那个由她亲手递出的、名为“背叛”的物证。
林芷媛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
她退回去躲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像个偷窥的贼。
心脏在胸腔里,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内战。
一半的她,那个来自七年后的、满身伤痕的林致远,正抱着手臂,冷笑着,欣赏着眼前这幅“杰作”。
看啊。
看看那个蠢货。
那个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失魂落魄、怀疑人生的可怜虫。
活该。
谁让他那么天真,那么恋爱脑,以为一腔热血就能换来真心?
这一杯肉桂拿铁,就是他该交的学费。
早点认清现实,早点解脱。
我这不叫报复,我这叫“提早进行痛苦的预防接种”。
这股源于“报复成功”的快感,阴暗而又甜美,像淬了毒的蜜糖,让她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成功了。
她用最不动声色、最残忍的方式,在林致远和江若彤之间,划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她阻止了悲剧的开端。
从源头上,掐死了那段该死的、耗尽了她所有青春和热情的爱情。
可另一半的她……
那个还残存着一点点“林致远”最初的本源灵魂,却在看到那个背影的瞬间,被一股巨大的酸楚攫住了。
大二那年,他精心准备了两个月的画作,在学院的年度画展上落选,指导老师说他的画“匠气有余,灵气不足”。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画室的角落,对着一堆画了一半的废稿,坐了一整夜。
大四那年,第一次投递简历给“天穹网络”,连面试机会都没拿到,石沉大海。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宿舍楼下的台阶上,看着手机屏幕,沉默得像一尊石像。
工作第二年,他负责的项目被上司抢了功劳,还被当成替罪羊,背了一口大锅。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对着漆黑的电脑屏幕,感觉全世界都抛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