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致远脑中的混沌。
他愣愣地看着林芷媛，嘴巴微张，忘了做出反应。
林芷媛没有停。
她像一个冷漠的布道者，宣讲着她用七年血泪换来的真理。
“你真正需要做的，不是去扮演一个你想象中‘她会喜欢的’角色。”
“而是让她看到，你到底是谁。”
“你喜欢喝可乐，那就大方地点一杯可乐。你喜欢画画，那就跟她聊你的画。你觉得那家咖啡馆的装修很文艺，那就告诉她，你喜欢它哪一点，是墙上的旧海报，还是窗边的绿植。”
“让她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有自己喜好和想法的林致远。而不是一个为了讨好她，连点单都要靠猜的、面目模糊的追求者。”
“因为，”林芷媛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投向了远处漆黑的湖面，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悠远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真正会喜欢你的人，喜欢的，一定是你本来的样子。”
“而不是你伪装出来的样子。”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桥下湖水拍打岸边的、轻柔的哗哗声。
还有林致远那越来越急促的、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
他呆呆地看着林芷媛的侧脸。
夜风吹起她过肩的黑发，几缕发丝拂过她白皙的脸颊和那颗极淡的泪痣。她的轮廓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显得有些模糊，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他心中最混乱、最迷茫的那个锁孔里。
然后，轻轻一转。
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他一直以为，追女孩，就是要投其所好，就是要让她开心，要让她觉得你懂她。
所以他紧张，他笨拙，他小心翼翼，他生怕自己哪一点做得不好，就会被扣分，被淘汰。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提线木偶，所有的动作和言语，都为了迎合观众的喜好。
结果，演砸了。
因为他忘了，他自己，才是这场演出的主角。
“可是……如果她不喜欢的，就是我本来的样子呢？”
过了很久，林致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道。
这是一个他不敢去想，却又无法回避的问题。
林芷媛回过头，重新看向他。
她的眼神里，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那只能说明，你们不合适。”
她顿了顿，然后，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突然弯下腰，从他手里拿过那杯冰冷的肉桂拿铁。
林致远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林芷媛拿着那杯咖啡，走到了桥边的垃圾桶旁。
她没有丝毫犹豫，手一扬。
“啪嗒”一声。
那杯承载了他所有期待、窘迫和失落的咖啡，被整个扔进了垃圾桶里。
动作干脆利落，像是在丢掉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垃圾。
做完这一切，她走回到他面前。
“一杯咖啡而已，扔了就扔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段还没开始就让你如此痛苦的关系，忘了就忘了。”
林芷媛逆着光，林致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他只能看到，她的身影，纤细，却又笔直。
像一棵在风中，绝不会被吹倒的树。
“别想了。”
林芷媛对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那是一个邀请的姿态。
“回吧。”
她的手，很白，很小。
在夜色里，像一瓣会发光的玉兰。
林致远看着那只手，鬼使神差地，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然后，他被她轻轻一拉，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林芷媛的手很小，也很凉。
但被她拉起来的那一刻，林致远却觉得一股奇异的暖流，从两人交握的地方，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驱散了盘踞在他心头一整晚的、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站了起来，有些踉跄。
林芷媛顺势松开了手，动作自然得仿佛刚才那个主动伸出手的人不是她。
她往后退了半步，与他保持着一个礼貌而疏离的距离。
“回吧。”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林致远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
大脑依旧是一片空白，被她刚才那番话和那个利落的动作冲击得七零八落。
扔了就扔了。
忘了就忘了。
说得真轻松啊。
林致远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己高了几公分，却仿佛能撑起一片天的纤细身影，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他想说点什么，想说谢谢，想说你说的都对，想说我好像明白了一点。
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嘶哑的、充满了自我厌弃的呢喃。
“我是不是很失败？”
他问。
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
但在这寂静的回音桥上，却又清晰得如同擂鼓。
这是他今晚，在心里问了自己不下八百遍的问题。
现在，他终于把它问出了口。
问向了这个……唯一一个，似乎能给他答案的人。
林芷媛的脚步顿住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侧着脸，路灯的光勾勒出她优美的下颌线和微抿的唇角。
她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的沉默，对林致远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肯定的、宣判死刑的回答。
然而，林芷媛却忽然转过身，重新走回他身边，在他刚才坐过的长椅上，不带任何犹豫地坐了下来。
动作流畅，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白色弧线。
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林致远愣愣地，像个听话的木偶，挨着她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不远，也不近。
但他能清晰地闻到，从她发梢传来的、那种清淡好闻的洗发水香气。
像雨后初晴的栀子花。
干净，清爽，瞬间冲散了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肉桂甜香。
“一个人在这里吹冷风，感觉怎么样？”
林芷媛没有回答他刚才那个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目光依旧看着漆黑的湖面。
“……不怎么样。”林致远闷闷地回答，“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嗯，是挺傻的。”林芷媛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