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拖把吸饱了水，再被用力挤干的声音，在这死寂中被放大了无数倍，显得格外刺耳。
紧接着，是拖把头摩擦着湿滑地砖的“沙沙”声。
一下，又一下。
单调，重复，像是某种磨人的催眠曲。
林芷媛和林致远，这场闹剧的两个主角，此刻正化身为勤劳的清洁工，默默地清理着这场“人工降雨”留下的一地狼藉。
气氛，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一座岚海大学。
“那个……”
旁边的林致远，终于还是没憋住。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食堂里荡开一圈小小的回音，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不确定的青涩。
林芷媛的动作一顿，没回头，也没吭声。
她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跟这个**说。
看见他那张跟自己七年前一模一样的蠢脸，她就觉得自己的血压在坐过山车。
林致远似乎被她的沉默噎了一下，但他还是鼓起了勇气，继续问道，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
“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这个她从被刘风逮住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必然要面对的问题。
为什么？
我能怎么说？
说因为我就是你，我知道你那个所谓的“惊喜”一旦搞出来，江若彤非但不会感动，反而会觉得你在逼宫，觉得你幼稚可笑，会让你们本就脆弱的感情雪上加霜？
说因为我知道，今天这场失败的表白，会成为你大学四年里挥之不去的笑柄，成为你日后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都想掐死自己的黑历史？
说因为我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你，看着“我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把一颗真心捧出去，然后被人踩在脚下，碾得稀碎？
这些话，像滚烫的岩浆，在林芷媛的胸口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但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拖把靠在一旁的餐桌上。
“因为，”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食堂里响起，带着一丝被冷风吹过的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
“那是个愚蠢透顶的主意。”
林致远愣住了。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不是嘲讽，不是戏弄，也不是什么“看不惯你”。
而是一句……近乎冷酷的、不带任何感**彩的审判。
只听见林芷媛继续用那种沙哑又冰冷的声音说道：
“你会后悔一辈子。”
后悔……一辈子？
他看着林芷媛的背影。
在昏黄暗淡的灯光下，少女的身形显得那么单薄。
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背影，此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近乎顽固的坚定。
那一瞬间，林致远忽然觉得……
这个总是冷着脸，说话像刀子一样，浑身带刺的女孩，好像……
好像比任何人都懂他。
她懂他藏在那些热烈和冲动之下的骄傲。
他想给江若彤的，不是一场普通的表白，而是一场盛大的、足以被所有人见证和祝福的宣告。他想用最浪漫的方式，告诉全世界，他喜欢她。这是他作为艺术生的、那点可怜又可笑的仪式感。
她也懂他那份骄傲背后，不堪一击的脆弱。
他害怕失败，害怕被拒绝，更害怕……自己的这份心意，在江若彤看来，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所以，她才会用那样一种堪称惨烈的方式，强行终止了一切。
她宁愿自己成为全校眼中的疯子，也不愿意让他，成为那个被人嘲笑的小丑。
“你……”
林致远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得发疼。
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
谢谢？
太轻了。
对不起？
太虚伪了。
最终，他用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说道：
“放着我来吧。”
“你休息一下。”
林芷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她没有拒绝。
她走到墙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个少年。
看着那个……过去的“自己”。
他接过了她的那份工作，低着头，一言不发，认真地拖着地上的积水。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然是不常做这种家务。
但他拖得很仔细，很用力。
应急灯昏黄的光线，从他头顶斜斜地打下来，在他清瘦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汗水，顺着他鬓角的发梢，滑落下来，滴在地板上，很快就和那些积水融为一体。
林芷媛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手攥住，然后猛地收紧。
一下。
又一下。
不受控制地，剧烈地，疯狂地跳动起来。
“咚咚，咚咚——”
那声音大得，她甚至怀疑，在这死寂的食堂里，林致远都能听见。
无论是这副认真到有些犯傻的模样，还是那股子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就非要做到最好的倔劲儿。
都和记忆中的那个“林致远”，分毫不差。
在她还是“他”的时候，他也曾这样。
为了给江若彤做一个生日蛋糕，他一个连厨房都没进过的人，把自己关在公共厨房里，对着教程视频，折腾了整整一个通宵。
最后做出来的蛋糕，丑得像一坨被卡车碾过的泥巴。
但他还是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端到了江若彤面前。
那时候的他，脸上也是这样一种，混杂着疲惫、期待和傻气的表情。
回忆，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捅进了林芷媛的心窝。
疼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她缓缓地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那属于少女的、细腻光滑的触感，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她的所有防线，无情地提醒着她一个残酷到极点的现实。
——你已经不是他了。
你是林芷媛。
一个拥有着少女身体的、可悲的偷渡者。
一个只能躲在暗处，看着自己曾经的人生，在另一个人身上，重新上演一遍的、卑劣的旁观者。
她是谁？
她到底是谁？
是那个恨透了江若彤，恨透了这段感情，发誓再也不要重蹈覆辙的林致远？
还是这个……在最关键的时刻，却又忍不住出手，笨拙地、不顾一切地，保护着那个天真愚蠢的林致远的……林芷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