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与保护欲。
嫌弃与怀念。
毁灭的冲动与守护的本能。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像两条疯狂的毒蛇,在她的身体里疯狂地撕咬、纠缠,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撕成碎片。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阵阵发黑,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
就在她快要被这股汹涌的浪潮吞没时,那个正在拖地的少年,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异样。
他停下了动作,转过头,朝她看了过来。
“你怎么了?”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杏眼里,写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担忧。
“不舒服吗?脸怎么这么白?”
他的声音,像一束微弱的光,穿透了她脑海中那片混乱的浓雾。
林芷媛的视线,渐渐重新聚焦。
她看着他。
看着那张写满关切的、年轻的、属于“林致远”的脸。
然后,她笑了。
那是一个林致远从未见过的笑容。
甚至,连林芷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出这样的表情。
那笑容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刻薄,也没有了刚才的疲惫和沙哑。
它很淡,很轻,像一缕在清晨的薄雾中,即将消散的烟。
却又混杂了太多、太复杂的东西。
有看到傻儿子终于长大了那么一点点的欣慰。
有对自己此刻这副矛盾心态的无奈与自嘲。
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心疼那个,正在为她分担劳动的“自己”。
心疼那个,还对未来一无所知,即将一头撞上南墙的“自己”。
心疼那个,曾经满腔热血,最终却被现实磨平了所有棱角的……“自己”。
她看着他,看着那双因为她的笑容而微微睁大的、清澈的眼睛。
她知道。
一切都完了。
从她拉响警报的那一刻起。
从她对刘风撒下那个弥天大谎的那一刻起。
从她在此刻,对他露出这个笑容的那一刻起。
她与“自己”的命运,就已经像两根被胡乱缠绕在一起的耳机线,彻底纠缠在了一起。
剪不断,理还乱。
再也……无法分开了。
***
食堂社死事件,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
来得快,去得也快。
除了让林致远和那个叫林芷媛的冰山少女,在校内论坛的“奇人异事”板块里小火了一把之外,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对林致远而言,那冰冷的消防水,非但没有浇灭他心里的火,反而像往滚油里泼了一瓢水。
炸了。
更炸了。
他躺在寝室的床上,睁着眼睛,天花板上旋转的风扇叶片,像他混乱的思绪,一圈,又一圈。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和江若彤,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站在光里,是商学院的学霸,是众星捧月的女神,她周围的人讨论的是绩点、实习和未来哪家公司给的薪水更高。
而他呢?
一个艺术学院的穷学生,除了画笔和一把破吉他,一无所有。
他引以为傲的“浪漫”,在她的世界里,可能只是“幼稚”的代名词。
那场被强行中止的表白,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以为的盛大,在别人看来,只是一场笑话。
“阿远,想啥呢?还搁那儿回味昨天的‘鸳鸯浴’呢?”
下铺,陈默那颗刺猬头探了上来,脸上挂着贱兮兮的笑。
林致远翻了个白眼,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滚蛋。”
“别啊,哥们这不是关心你吗?我跟你说,女人这种生物,就不能按常理出牌。你越是上赶着,她越是瞧不上你。你得……让她看到你的价值!”
“价值?”林致远从枕头里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
“对!Value!”陈默打了个响指,唾沫星子横飞,“你画画牛逼,弹琴帅得一批,这就是你的价值啊!但光咱们自己知道有啥用?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尤其是要让江若彤知道!”
他越说越兴奋,一拍大腿。
“有了!咱们组个乐队!”
林致远愣住了。
乐队?
“你想啊,”陈默开始了他的单口相声,“你当主唱兼吉他手,老张那手贝斯骚得不行,再拉上计算机系那个闷骚鼓手李航,齐活了!咱们去演出,去潮汐之声!到时候你在台上,灯光一打,万人中央你会发光!江若彤在台下看着你,那小眼神,不得迷得死死的?”
不得不说,陈默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他描绘的这幅画面,精准地戳中了林致远内心最深处的那点虚荣和渴望。
在舞台上,为她而唱。
用自己的才华,征服她。
“能行吗?”林致远有些迟疑,“上次我不是想唱情歌表白给搞砸了?”
“怎么不行!”陈默把胸脯拍得邦邦响,“上次那是意外,咱先练熟了,用心再表现一次。”
林致远看着自己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兄弟,那双单眼皮里闪烁着比他还坚定的光。
他心里的那团火,再一次被点燃。
他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干!”
***
临海旧港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咸湿的海风与金属铁锈混合的味道。
巨大的龙门吊像沉默的钢铁巨人,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矗立着。这里是云津市被遗忘的角落,也是文艺青年和地下音乐的圣地。
“潮汐之声”Livehouse,就藏在一个由废弃船厂改造的仓库里。
斑驳的红砖墙上,画满了张扬的涂鸦,巨大的铁门上用霓虹灯管弯曲出“The Sound of Tides”的字样,其中一个字母“d”坏掉了,一闪一闪,像一只疲惫的眼睛。
林致远抱着他那把宝贝得不行的木吉他,和身后两个同样紧张得手心冒汗的队友,站在了这扇门前。
陈默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一样,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吱呀——”
一股混杂着啤酒、灰尘和老旧音响电路的味道扑面而来。
Livehouse里没有客人,只有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们,坐在吧台后面,慢悠悠地擦着一个玻璃杯。
男人留着及肩的微卷长发,扎成一个小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皮夹克,侧脸的轮廓很深,眉角处有一道浅浅的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颓废又不好惹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