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林致远，”江若彤把手机扔在床上，坐到林芷媛身边，自顾自地倒起苦水，“你说他是不是特别幼稚？好好的大学生活，正事不干，跑去跟人组什么乐队，现在还说要在什么酒吧里演出。”
她撇了撇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屑。
江若彤完全把林芷媛当成了自己最忠实的听众和情绪垃圾桶。
“……你说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放着好好的艺术生不做，非要去当什么摇滚青年，能有什么前途？”
江若彤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在林芷媛的神经上。
前途？
又是前途。
她就是用这两个字，将他所有的梦想和热情，碾得粉碎。
历史，又开始了它精准而残忍的循环。
林芷媛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是现在的“林芷媛”，冷漠地听着室友对男友的抱怨，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想笑。
另一个，是过去的“林致远”，那个被困在记忆深渊里的少年，正声嘶力竭地对着江若彤的背影怒吼，质问她为什么永远不懂。
恨意与怀念。
嘲讽与心疼。
两种极端的情感，再一次在她体内疯狂地冲撞。
***
周五。
一个对大多数学生而言，意味着可以把课本甩到一边，尽情狂欢的夜晚。
但对江若彤来说，这只是她漫长而精密的“人生规划”中，需要打卡的一个任务点。
“芷媛，你晚上有事吗？”
江若彤从衣柜里挑出一件看起来既休闲又不失格调的香风小外套，对着镜子比划着，语气是精心拿捏过的亲昵。
林芷媛正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关于行为经济学的专著。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懒洋洋的。
“没死就能动。”
“太好啦！”江若彤立刻转身，几步走到她床边，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怕她跑了，“那你陪我一起去吧！致远他们乐队今晚不是第一场演出嘛。”
“行啊。”
她应了下来。
江若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她就知道，林芷媛这种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的人，最好拿捏。
“就知道芷媛你最好了！”她开心地晃了晃林芷媛的胳膊，然后又状似无意地补充道，“对了，你今晚穿什么？要不要我借你一件裙子？我新买的那条……”
“不用。”
林芷媛打断了她。
她从衣柜里拿出自己常穿的那件亚麻色衬衫和一条深色阔腿裤。
简单，干净，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禁欲感。
她就是要这样。
像一幅水墨画，冷冷地待在角落，看着江若彤这朵人间富贵花，如何在泥潭里，费尽心机地保持着“出淤泥而不染”的精致。
***
临海旧港区。
出租车在坑坑洼洼的路口停下，司机师傅用一种“你们小姑娘大晚上来这种鬼地方干嘛”的眼神，目送着她们下车。
林芷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江若彤避之不及的味道，对她而言，却是一种久违的、几乎让她想流泪的熟悉。
是了。
就是这个味道。
是当年，他们乐队排练到深夜，几个人勾肩搭背地走在无人的码头，吹着海风，聊着不切实际的梦想时，空气里的味道。
咸湿的，自由的，带着一丝颓败，却又充满了生命力的味道。
这是属于“林致远”的青春的味道。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那座沉默的龙门吊，它巨大的剪影在灰蓝色的暮色中，像一只蛰伏的巨兽。
她记得，有一次喝多了，他还和周哥打赌，说要爬到那座龙门吊的最顶上，对着整个云津市唱一首歌。
结果被周哥一脚踹在屁股上，骂他“想死别死我这儿，晦气”。
往事像电影默片，一帧帧在眼前闪过。
林芷媛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那不是嘲讽，也不是冷漠。
那是一种……近乎于温柔的，怀念。
“喂！芷媛！发什么呆呢？快跟上啊！”
江若彤不耐烦的催促声，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林芷媛敛去笑意，恢复了那副清冷的神情，默默地跟了上去。
***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啤酒、烟草、灰尘和荷尔蒙的热浪，扑面而来。
震耳欲聋的音乐，像一堵厚实的墙，狠狠砸在人的耳膜上。
舞台上，五光十色的灯光疯狂闪烁，将整个空间切割成无数晃动的光影碎片。
江若彤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拉着林芷媛的袖子，挤到了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卡座。
一坐下，她就立刻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然后，她举起手机，对着混乱的舞台和闪烁的灯光，精准地捕捉了一个看起来既迷离又文艺的角度，咔嚓一声，拍了张照片。
接着，她迅速地开始修图，调色，最后配上文字：
【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听见梦想的声音。加油，我的少年。❤️】
发送。
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手机倒扣在桌上，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百无聊赖的烦躁。
她对身边的林芷媛抱怨道：“好了，打卡任务完成。我们待多久走？半个小时够了吧？再待下去我真的要窒息了。”
林芷媛没有回答她。
她的目光，从一进门开始，就牢牢地锁在了那个舞台上。
江若彤觉得刺耳的音乐，在她听来，却是能让血液沸腾的战歌。
江若彤觉得混乱的人群，在她看来，却是最纯粹的热情。
这里的每一寸空气，每一个音符，都在唤醒她身体里沉睡的记忆。
她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此刻台上那个贝斯手，节奏抢了半拍。
她和江若彤，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
一个身处地狱，一个重返故乡。
舞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
主持人拿着麦克风走上台，用一种打了鸡血的语调喊道：“Alright！各位！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和尖叫声，欢迎我们今晚的全新面孔——‘深渊回响’乐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