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回响
林芷媛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心脏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这个中二到让她现在想起来都脚趾抠地的乐队名，还是当年他通宵打游戏之后，灵光一闪想出来的。
没想到，这个时空的“他”，也做了同样的选择。
舞台的灯光，再次暗下。
周围瞬间安静了许多，只剩下人群中压抑的、期待的议论声。
一束追光，毫无预兆地，从黑暗中亮起。
精准地，打在了舞台的正中央。
光圈里，一个清瘦的身影，安静地站在那里。
林致远深吸一口气，略带一丝沙哑的少年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Livehouse。
“喂……喂……”
“晚上好，我们是……深渊回响。”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
只是对着身后的队友点了点头。
然后，他的右手，在吉他上，猛地向下一划！
一道撕裂空气的，狂暴又干净的和弦，如惊雷般炸响！
是那首歌。
那首他写给江若彤，却最终只换来一句“听不懂”的歌。
那首名为《潮汐谎言》的歌。
前奏响起。
林芷媛闭上了眼睛。
在她的大脑里，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更加成熟、更加复杂的编曲版本，与现场青涩的旋律，重叠在了一起。
那是七年后，被现实伤得体无完肤的林致远，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独自修改过的最终版本。
一个充满了绝望与嘲讽的版本。
而此刻，舞台上的少年，正用他最真诚、最纯粹的声音，唱着最初的歌词。
“……我站在迷雾的岸边/看不清你的脸/只听见/潮汐的谎言/一遍又一遍……”
他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人群，穿透了七年的光阴。
精准地，射进了林芷媛的心脏。
她缓缓睁开眼，看着舞台上那个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自己音乐世界里的少年。
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眼角，看着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白T恤紧紧贴在清瘦的脊背上。
林致远还在用他最干净、最真诚的嗓音，唱着他以为的爱情。
“你说未来像星辰遥远/要用双手去摘/我以为/抓住了你的爱/就不会再放开……”
林芷媛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词语，骂着那个她曾经最珍视的自己。
放开？
人家压根就没让你抓住过。
人家只是在你伸出手的时候，象征性地让你碰了一下指尖，然后拍了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仅此而已。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她就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了身边的江若彤。
果然。
江若彤已经彻底失去了最初的新鲜感。
她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写满了与周围狂热气氛格格不入的烦躁与不耐。
她甚至都没有在看舞台。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手中的那块小小的、发光的屏幕上。
林芷媛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冰冷而精准地剖析着江若彤的每一个动作。
她看见江若彤先是举起手机，对着舞台上的林致远，不甚在意地“咔咔”拍了几张。
照片拍得很模糊，构图也一塌糊涂。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下一步。
江若彤解锁屏幕，点开修图软件，手指在屏幕上熟练得让人心疼地滑动着。
拉高亮度、增加对比度、套上一个看起来很有格调的黑白滤镜……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职业得像是流水线上的女工。
那张模糊的、看不清人脸的照片，瞬间就变得“文艺”且“高级”了起来。
然后，她点开朋友圈，编辑文字。
林芷媛的视力很好，即使隔着昏暗的光线，她也能清晰地看到那一行小字。
【陪我家少年追梦，未来可期。❤️】
发送。
完成。
做完这一切，江若彤像是完成了一项无比重要的KPI，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将手机倒扣在桌上，拿起那杯同样兑了水的威士忌，百无聊赖地晃了晃，然后凑到林芷媛耳边，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大声抱怨：
“天啊，还要唱多久？这歌怎么都一个调调，吵死了！”
“我刚刚发朋友圈，姜莱那个贱人居然秒赞，她肯定在笑话我。”
“芷媛，我们待会儿去吃宵夜好不好？我知道有家新开的日料店，环境特别好，比这里干净一万倍。”
她的话，像无数根细小的、淬了毒的针，密集地扎在林芷媛的耳膜上。
就在这一刻。
在舞台上少年撕心裂肺的歌声中。
在台下人群山呼海啸的狂欢里。
在江若彤喋喋不休的抱怨声中。
林芷媛心中，某根名为“幻想”的弦，啪嗒一声，彻底断了。
七年。
整整七年。
从这个舞台开始，到“天穹网络”的offer结束。
她（他）曾经以为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史诗。
她（他）是那个屠龙的勇士，而江若彤，是高塔上等待被拯救的公主。
现在她才明白。
全都错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史诗。
这只是一场由江若彤精心策划、导演并主演的，名为“完美人设”的独角戏。
而她（他），林致远，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功能性的、负责提供“浪漫”和“反差感”的……背景板道具。
一个可以让商学院的女神，在面对那些同样精于算计的追求者时，可以云淡风轻地说出“比起宝马，我更喜欢坐在他的单车后座上听风”的道具。
一个可以在深夜的朋友圈里，收获无数“神仙爱情”、“我又相信爱情了”的廉价点赞的道具。
一个证明了她江若彤，是多么的“不慕名利”、“追求纯粹”的活体证据。
当这个道具还有利用价值时，她不介意偶尔来“垃圾场”打个卡，扮演一下“感动中国好女友”。
当这个道具失去了利用价值，甚至可能成为她通往“天穹网络”那种康庄大道的绊脚石时……
她就会像现在这样，毫不犹豫地，将它弃如敝履。
林芷媛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窒息的瞬间，忽然看清了海底所有丑陋的礁石。
原来，是这样。
她忽然觉得很好笑。
笑七年前的自己，那个天真到愚蠢的少年，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空洞而精美的商品。
也笑现在的自己，居然还会因为这种女人的算计，而感到一丝丝的……心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