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林芷媛端起酒保递来的冰水，声音清清冷冷，像杯子里的冰块。
周明轩没回答，只是用下巴朝着舞台的方向，懒洋洋地指了指。
那里，乐队的其他成员正在收拾乐器，贝斯手和鼓手还在为刚才的一个节拍争论着什么。
“刚才那小子。”周明轩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眉角那道浅浅的疤痕，“你觉得，怎么样？”
林芷媛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面试的第二轮。
也是她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沉默了片刻，侧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喧闹的人群，落在了那个空无一人的舞台上。
那双漂亮的杏眼微微眯起，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比精密的计算。
周围的嘈杂，鼎沸的人声，劲爆的背景音乐……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了。
“旋律，是干净的。”
她开了个头，像一个经验老到的乐评人，先给了一颗不痛不痒的糖。
周明轩挑了挑眉，没说话，示意她继续。
“但是。”
林芷媛话锋一转，“鼓点太乱了。”
“几个关键的进鼓点，明显抢了半拍，尤其是在副歌前的那段加花，敲得像一堆破铜烂铁滚下楼梯，完全破坏了旋律想要递进的情绪。”
“他想制造一种爆裂感，结果只剩下了一地鸡毛的烦躁。”
周明轩夹着烟的手，顿了一下。
他看向林芷媛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刚才只是好奇，现在，则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惊讶。
这话，太专业了。
林芷媛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道：“贝斯，全程在梦游。”
“他的根音走得倒是稳，稳得像个节拍器。但除此之外呢？什么都没有。没有情绪，没有律动，更没有和吉他riff进行任何有效的呼应。整首歌的低频部分，像一块又冷又硬的铁板，死气沉沉。主唱的吉他声像是在这块铁板上刮，刺耳，单薄。”
“还有那段solo……”
她顿了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冰水。
“技巧是有的，推弦、点弦、速弹……该有的花活儿一样不差，能看出来是下了苦功夫练的。但……没有灵魂。”
“那段solo，本应该是整首歌情绪的最高潮，是撕心裂肺的呐喊。但他弹得太‘正确’了，太急于证明自己了，像一个三好学生在交一份标准答案的考卷。听不见心碎，也听不见愤怒，只听见了一连串华丽而空洞的音符。”
说到这里，她终于停了下来。
整个吧台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气场。
年轻的酒保张大了嘴，忘了手里的动作。
旁边几个正在喝酒的客人，也下意识地停止了交谈，一脸愕然地看着这个少女。
周明轩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着林芷媛，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烁起一种名为“震惊”的光。
因为林芷媛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剖开了他对那场表演的所有看法。
甚至……比他自己看得更深，更透。
“还有……”
就在周明轩以为她已经说完的时候，林芷媛又开了口。
“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心，不在歌里。”
“他唱的每一个字，弹的每一个音，都不是为了这首歌本身，也不是为了台下的听众。”
“他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一个……急于向某个人证明‘我很牛逼’的任务。”
“一个歌手，当他唱歌的目的，不再是表达，而是证明的时候……”
“他就已经输了。”
周明轩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输了。
对。
就是这个词。
他刚才一直觉得那场表演别扭，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别扭在哪。
现在，他懂了。
那小子不是在唱歌。
他是在跟什么东西较劲。
跟台下的某个眼神，跟心里的某个执念，跟一个他根本赢不了的……目标。
所以他的歌声里，没有了最初的那份纯粹和自由。
只剩下了紧绷、焦虑和……徒劳。
这个女孩……
她不仅懂音乐。
她甚至……懂人心。
周明轩缓缓地，将手里只剩个烟屁股的烟，在烟灰缸里用力地碾灭。
他抬起头，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林芷媛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欣赏，有疑惑，甚至还有一丝……同类相认的惺惺相惜。
仿佛他看的不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而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在音乐这条不归路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看透了所有繁华与落寞的……老灵魂。
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然后，他咧开嘴，笑了。
“你……”
“说得比我还狠。”
这六个字，却比任何赞美，都来得更有分量。
这是一种来自顶尖掠食者，对另一个同类的，最高级别的认可。
林芷媛知道，她赌对了。
从这一刻起，在这个只属于音乐的、纯粹的地下世界里，她和他，是平等的。
她没有笑，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眼底深处，那潭死水般的古井，终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是一种……计划通的，冰冷的快意。
“我只是……实话实说。”她淡淡地说道。
“实话……呵。”周明轩自嘲地笑了笑，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这年头，敢说实话的人，不多了。”
他重新靠回吧台，整个人的姿态，从刚才的懒散，变得有些……郑重。
“你白天说，你想来这儿打工，做什么都行。”
他顿了顿，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那……调音师，你干不干？”
这话一出，旁边的酒保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掉进了水槽。
调音师？
开什么玩笑！
调音师，那可是整个乐队的灵魂人物，是掌控全场声音效果的上帝！
老周居然要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一个看起来连调音台都没摸过的小姑娘？
他疯了吗？！
林芷媛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她知道，这是周明轩的又一次试探。
随即反问了一句让周明轩彻底愣住的话。
“工资……怎么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