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脑子都是手腕上那片温凉的触感，还有她身上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像雨后青草一样的清冷香气。
林芷媛没有带他去任何一家商场。
她拉着他穿过人潮汹涌的商业街，拐进地铁站，在轰隆作响的车厢里站了五站。
出了地铁，城市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空气陡然变得潮湿而安静，高楼大厦的锋利轮廓，被一层乳白色的海雾柔和地模糊掉。
他们走进了一条狭窄、古旧的街道。
两旁的建筑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砖石小楼，墙壁上爬满了青苔，斑驳陆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是海风的咸湿、旧书的霉味和不知名花草的芬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这里的、时光发酵过的气息。
街口立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用隽秀的隶书写着三个字——
迷雾书廊。
林致远彻底懵了。
他像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小子，好奇又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是……”
“云津市的旧书街。”林芷媛松开了他的手腕，插着兜，走在前面，语气平淡，“你想送一份‘惊喜’，那种地方找不到。”
“那种地方”，指的是星寰广场。
林致远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想做什么，甚至知道他会失败。
这种被看穿的感觉，让他感到一丝恐慌，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仿佛只要跟着她，就不会走错路。
迷雾书廊像一座巨大的迷宫。
数不清的旧书店，一家挨着一家，门口堆满了泛黄的书籍。狭窄的过道仅容一人通过，高耸的书架直抵天花板，将天空切割成一条条细缝。
光线昏暗，海雾在书架间弥漫，让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这……这怎么找啊？”林致远跟在她身后，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迷路。
“不需要找。”
林芷媛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甚至没看两旁的书店招牌。
她像一个拥有精准GPS的导航仪，在这片迷宫里从容地左拐、右拐，穿过一条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逼仄巷道。
她的背影纤细而挺拔，亚麻色的衬衫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团会移动的、温柔的光。
林致远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这种跟随的姿态。
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是这样，看着她的背影，穿过无数的迷茫与困惑。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终于，林芷媛在一家毫不起眼的、连招牌都快掉漆的书店门口停了下来。
店名叫“字里行间”，门口挂着一个“今日打盹”的木牌。
她看都没看，直接推门而入。
“叮铃——”
门上的风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店内比外面更暗，空气里那股书卷的霉味也更浓了。
一个须发皆白、戴着老花镜的季老头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被风铃声惊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小姑娘，又来啦？”他看见林芷媛，含糊地打了个招呼，又指了指旁边的林致远，“带男朋友来啦？”
林致远脸一红，刚想解释。
“我弟。”
林芷媛已经面不改色地丢出两个字，然后径直往书店深处走去。
“……”
林致远被噎了一下，只能尴尬地对季老头笑了笑，赶紧跟了上去。
弟弟？
他心里嘀咕着，莫名有点不爽。
这家书店的内部，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还要乱。
书架与书架之间几乎没有缝隙，书籍堆积如山，从地面一直码到天花板，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
林致远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穿行，生怕碰倒了哪座“书山”。
而林芷媛，却像是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她熟练地绕过一个又一个障碍，最终，在整个书店最深、最暗的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
这里几乎没有光，只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从高处的窗户里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她停在一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前，仰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在最高一层。
那里，横放着几本厚重的大部头，积满了灰尘，看起来已经几百年没人碰过了。
“你……在找什么？”林致远小声问。
林芷媛没回答。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最高处最右边的那本。
“那个，帮我拿一下。”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
林致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踩着最下面一层的书架，勉强够到了那本书。
书很重，比他想象的要重得多。
他费了点劲才把它抽出来，差点没站稳。
“小心！”
林芷媛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腰。
她的手掌很小，隔着薄薄的连帽衫，掌心的温度清晰地传递过来。
林致远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腰上那块皮肤，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瞬间烧遍了全身。
“站稳。”
林芷媛很快就松开了手，仿佛刚才的接触只是幻觉。
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本厚重的大部头。
“咳……好了。”林致远尴尬地咳嗽一声，退后一步，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
林芷媛没在意他的窘迫。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里的这本书上。
那是一本深蓝色的布面精装书，封面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一行烫金的法文。
书页已经泛黄，边角也有些磨损，带着一种被时光精心雕琢过的厚重感。
林芷媛将书递到林致远面前。
“送这个。”
林致远低头看去，一脸茫然。
他一个字都看不懂。
“这是……什么？”
林芷媛清冷的目光，落在他那张写满困惑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一丝怜悯和嘲弄的弧度。
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宣读神谕的口吻，缓缓开口。
“江若彤的偶像是这本书的作者，法国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空间结构设计师，让-皮埃尔·莫奈。”
“比起一个烂大街的、连Logo都在炫耀‘我很贵’的包，”林芷媛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狠狠刺进了林致远的心脏，“这个，更能证明——”
她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懂她。”
“懂”……
这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