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很快端了上来。
林致远捧着那杯滚烫的美式,小口小口地喝着,试图用苦涩的味道来麻痹自己格格不入的尴尬。
他不敢说话,也不敢乱看,只能盯着桌面上那本用牛皮纸包好的书发呆。
这是他今天唯一的成就和慰藉了。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又响了。
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几个女孩肆无忌惮的娇笑声。
“……真的假的?萧冉姐,你男朋友又给你换表了?”
“哎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啦,就是上周刚出的那款朗格的限量版,我跟他说不要,他非要买,烦死了。”
这声音……
林致远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画着精致全妆的女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众星捧月般地走了进来。
酒红色的长卷发,上挑的猫眼,一身剪裁得体的名牌套装,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叫嚣着“我很贵”。
是她。
岚海大学的时尚女王,商学院真正的名媛,萧冉。
也是江若彤在社交圈里,一直模仿和追赶的偶像。
林芷媛内心翻了个白眼。
真是晦气。
喝杯咖啡都能撞见这种移动的消费主义广告牌。
萧冉似乎也注意到了她们。
或者说,她是注意到了林芷媛。毕竟在商学院,林芷媛这张脸的辨识度,不亚于任何一个风云人物。
她的目光在林芷媛清冷的脸上停顿了一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敌意,随即,又轻飘飘地落在了她对面的林致远身上。
当她的视线扫过林致远那件洗得发白的连帽衫时,那双精心描画的猫眼里,毫不掩饰地闪过了一丝轻蔑。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摆错了位置的、廉价的地摊货。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个牛皮纸包上,嘴角的弧度带上了一抹玩味的嘲讽。
她没有直接发作,而是优雅地在她们邻桌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她抬起手,状似无意地撩了一下头发,露出了手腕上那只在灯光下闪耀着复杂光芒的机械表。
“哎,你们说,”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整个角落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男人送礼物,是不是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味和诚意?”
她身边的几个“跟班”立刻附和起来。
“那当然了!萧冉姐,你男朋友送的这只表,都能在二线城市付个首付了吧?这才是爱啊!”
“就是就是,送那些没用的东西有什么意思,又不能吃又不能戴,说白了就是穷酸,还非要装什么文艺范儿。”
萧冉发出一声轻笑,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林致远这边。
“也不能这么说嘛。心意最重要,心意。”
她嘴上说着心意,语气里的嘲弄却几乎要溢出来。
“不过啊,”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像是在做什么最终陈词,“心意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最后还是要用价格来衡量的。你说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结果连个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手,这爱,未免也太廉价了吧?”
“噗——”
一根无形的利箭,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林致远的心脏。
他手里的咖啡杯猛地一晃,滚烫的液体洒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脸上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萧冉的每一句话,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廉价。
穷酸。
他拼尽全力,用自己的汗水换来的、自以为是的“懂得”和“用心”,在对方那只闪闪发光的手表面前,被贬低得一文不值。
他感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审视着他的寒酸,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好像……也没错。
在这个世界上,价格,似乎真的就是衡量一切的标尺。
就在他快要被这股灭顶的羞耻感淹没时。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只被咖啡烫红的手背。
林芷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抽了几张纸巾,正慢条斯理地帮他擦拭着手上的水渍。
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周围那些刺耳的议论,都只是恼人的苍蝇叫。
“审美和价值是两回事。”
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清清冷冷的,却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瞬间切开了这片由金钱和虚荣构筑起来的、喧嚣的力场。
她没有看萧冉,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一个。
她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林致远。
“能被价格衡量的,都不是最珍贵的。”
她的眼神,平静,而坚定。
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瞬间就吸走了林致远所有的慌乱、愤怒和羞耻。
那双清亮的杏眼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认同。
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的价值,那些东西,跟你无关。
林致远怔怔地看着她。
心脏那股狂乱的跳动,渐渐平复了下来。
手背上,她指尖的微凉和纸巾的柔软触感,清晰得不可思议。
那股灼人的烫伤,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萧冉那边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显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清高孤傲的林芷媛,会为了一个穷小子出头。
而且是用这种釜底抽薪的方式。
不跟你争论价格,直接否定你的价值体系。
这比任何激烈的对骂,都更让她感到被冒犯。
“呵,小妹妹,口气倒不小。”萧冉的脸色沉了下来,猫眼微眯,透出危险的光,“等你以后毕了业,进了社会,就知道什么最珍贵了。情怀和审美能当饭吃吗?能让你在云津市买一套房吗?天真。”
“能不能当饭吃,看是谁。”
林芷媛终于抬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低年级学妹。
“至少,不会让我在需要靠贬低别人来获取优越感这件事上,浪费一分一秒。”
说完,她收回手,将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端起自己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姿态优雅,气定神闲。
仿佛刚才那场交锋,不过是弹了弹衣角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