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他亲耳听到了她和闺蜜的对话？
不，那只会引发更激烈的争吵，只会让她觉得他是个偷听别人讲话的变态。
那只会让她更失望。
他颓然地放下手机，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画室里，松节油的气味依旧刺鼻。
但他现在闻到的，全是绝望的味道。
他以为自己找到的是爱情。
到头来，连自己爱的人，是真是假，都分不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天色，从墨黑，渐渐泛起一丝鱼肚白。
林致远在画室里坐了一整夜。
没有画画，没有思考，只是坐着。
像一尊被风化了的石像。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时，他那因为熬夜和绝望而变得混沌的大脑，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他开始复盘。
她的眼泪，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没有人能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真实。
她的愤怒，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被最亲密的人怀疑，任谁都会愤怒。
她的付出，是真的吗？
也是真的。她确实顶住了家里的压力，也确实在所有人面前维护他。
那么……问题出在哪？
林致远死死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飞速运转。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江若彤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
然后，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太完美了。
对。
她的整场表演，从震惊、受伤、愤怒到失望，情绪转换流畅自然，逻辑链条清晰完整，反击的论点刀刀见血，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完美得……像一部事先排练了无数遍的舞台剧。
一个真正被冤枉、被气到极点的人，反应会是什么样的？
林致远想起了自己。
当陈默告诉他那些谣言时，他的第一反应是空白，是嗡鸣，是无法思考。
而江若彤呢？
她的第一反应，是后退一步，是拉开距离，是用一个反问，瞬间抢占道德高地。
那是一种极度冷静和理性的，近乎于本能的自我保护。
还有。
她控诉他的时候，列举了自己种种的“付出”。
她说她顶住了母亲的压力。
她说她把他的作品当成宝贝。
她说她为他骄傲。
就像……就像一个熟练的客服，在背诵着标准答案。
一个念头，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在他心里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她不是在为“被误解”而伤心。
她是在为自己“完美的人设”出现了裂痕，而愤怒。
他一直以来所珍视的，那份纯粹的、独一无二的爱情。
那些他以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甜蜜的细节和付出。
原来，都只是她用来维系关系、巩固人设的……标准化流程？
这个认知，比那句“你说他是不是傻”，比满世界的谣言，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它直接从根本上，否定了这段感情存在的意义。
他爱的，究竟是谁？
是那个在迎新晚会上，唱着《小幸运》，眼睛亮得像星星的女孩？
还是那个在现实里，熟练地运用着话术和眼泪，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商学院精英？
或者说……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江若彤。
那个他所以为的“纯粹幻影”，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可笑的想象？
“轰隆——”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片一片地崩塌，碎裂。
脚下的大地在沉陷，头顶的天空在坠落。
他被埋葬在了自己亲手构建的，名为“爱情”的废墟之下。
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濒死的鱼。
他需要空气。
他需要逃离这个充满了松节油和绝望味道的密闭空间。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画室，冲进清晨冰冷的空气里。
他不知道该去哪。
整个岚海大学，整个云津市，仿佛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林致远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晃荡。
晨曦微露，给岚海大学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温柔的金色。
但落在林致远眼里，这一切都像是褪了色的旧照片，灰败而了无生趣。
他需要一点能烧灼喉咙，能麻痹神经的东西。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学校东门外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
自动门“叮咚”一声滑开，温暖的黄色灯光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林致远径直走向冰柜，拉开门，冷气扑了他一脸。
他盯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饮料，看了足足半分钟，然后伸手，拿出了一罐又一罐最便宜的罐装啤酒。
青色的瓶身，廉价的包装，像极了此刻的自己。
他拿了六罐，用一个塑料袋装着，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又走回了校园。
这一次，他有了明确的目的地。
艺术学院C栋。
他没有回画室，而是绕到了教学楼的后面，找到了一扇不起眼的消防安全门。
门没锁。
他推门而入，里面是狭窄而布满灰尘的消防楼梯。
他一级一级地往上爬。
楼梯间里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当他推开顶楼那扇沉重的铁门时，呼啸的晨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趔趄。
这里是“星轨天台”。
一个他无意中发现的秘密基地。
教学楼的顶楼平台，因为还没完工，四周只有半人高的护栏，地上还堆着一些废弃的建材和裸露的钢筋。
危险，但视野绝佳。
他走到平台边缘，把那袋啤酒放在地上，自己则靠着护栏，一屁股坐了下来。
“咔哒——”
他拉开了一罐啤酒的拉环，仰头就灌。
冰冷的、带着苦涩麦芽味的液体顺着喉管一路烧下去，激得他浑身一抖。
但那种被掏空的、坠落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弱。
他以为酒精是麻药。
喝下去才发现，这他妈是显影液。
它把他脑子里所有模糊的、痛苦的、他不愿去面对的画面，全都冲洗得一清二楚。
江若彤的眼泪。
江若彤的控诉。
江若彤那张写满了“受伤”和“失望”的、完美无瑕的脸。
以及，那句“你说他是不是傻？”
林致远自嘲地笑了一声，又灌了一大口啤酒。
他就像一个兴高采烈地冲进考场的考生，以为自己手握标准答案，结果卷子发下来才发现，自己连考试的科目都搞错了。
人家考的是《演员的自我修养》。
他准备的却是《恋爱入门指南》。
纯纯的降维打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