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媛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
她在脑海里,将前世那组《迷雾都市》的画稿,一帧一帧地拆解,分析。
技巧是够的,情感是浓的。
缺的,是“魂”。
是一个能把所有碎片化的情绪,串联起来,升华起来的核心概念。
而那个“魂”,前世的林致远直到很多年后才在痛苦中领悟。
但现在的林芷媛,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守护?旁观?
不。
不够。
她要亲自,为他注入灵魂。
指尖落下。
一行简短的文字,被发送了出去。
【林芷媛:听说你要参加设计大赛?】
几乎是秒回。
【林致远:嗯!你怎么知道的?】
后面还跟了一个挠头的憨笑表情。
林芷媛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林芷媛:你别管我这么知道的,想好画什么主题了吗?】
手机那头,林致远看着这条消息,愣住了。
主题?
他当然想过。
他想画宏大的叙事,想画时代的呐喊,想画都市的浮沉。
他想画一幅能让所有人闭嘴的、充满力量的作品。
他想了无数个听起来就牛逼哄哄的名字,《都市熔炉》、《钢铁森林的悲歌》、《时代的B面》。
可当他拿起画笔,面对空白的画布时,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那些宏大的概念,像一团团抓不住的雾,他画出的每一根线条,都透着一股心虚和空洞。
【林致远:还没……还没想好,想画点有深度的。】
他斟酌着词句,不想在林芷媛面前显得太菜。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林芷媛能看穿他。
她的问题,总是那么一针见血。
林芷媛看着那句“有深度的”,差点笑出声。
深度?
你现在满脑子都是“我要证明自己,我不比别人差”,你有个屁的深度。
你只有怒火和不甘。
而这些东西,是撑不起一幅好作品的。
【林芷媛:哦。】
她只回了一个字。
一个轻飘飘的,仿佛毫不在意的“哦”。
但这个字,却像一把重锤,砸在了林致远的心上。
比任何质问都让他难受。
他仿佛能想象到,屏幕那头,那个清冷的少女,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他的回复,然后就百无聊赖地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不想被她“哦”。
他不想被她看轻。
【林致远:我……我就是觉得,这次比赛很重要,不能像平时那样随便画画了。】
【林致远:我想画点……能让人记住的东西。】
【林芷媛:比如?】
又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林致远却答不上来。
他坐在书桌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比如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林芷媛没有再发来消息。
那沉默,比任何催促都更具压迫感。
林致远感觉自己的胸口堵得慌,他猛地站起身,抓起画板和画具。
“我出去一下!”
他对还在打游戏的陈默吼了一嗓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寝室。
他要去画室。
他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都发泄到画布上!
他就不信了!
***
三天后。
艺术学院C栋的深夜画室,已经变成了林致远的专属地狱。
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颜料和泡面混合的绝望气息。
角落里,画板上堆满了废稿。
扭曲的线条,污浊的色块,愤怒的笔触……每一张画,都是他内心狂躁与迷茫的忠实写照。
他试图画摩天大楼的压抑,却只画出了一堆歪歪扭扭的几何体。
他试图画人群的疏离,却只画出了一群面目模糊的鬼影。
他越是想证明自己,画笔就越是不听使唤。
那些曾经在他指尖流淌的灵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断了源头。
画布,不再是他的伙伴,而是一面会嘲笑他的镜子,照出他所有的无能和急功近利。
“哐当——”
林致远一拳砸在画架上,画板应声倒地。
他喘着粗气,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为什么?
为什么画不出来!
“远哥……你……你还好吧?”
门口,传来陈默小心翼翼的声音。
他提着一份热气腾腾的夜宵,看着画室里的一片狼藉和林致远那副鬼样子,吓得不敢往前走。
“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烧鹅饭……”
“不吃!拿走!”
林致远头也不抬地吼道,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滚!”
陈默被他吼得一个哆嗦,手里的饭盒差点掉地上。
他知道自己兄弟这是钻牛角尖了,自己除了说几句“想开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之类的废话,屁用没有。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对,这种情况,得找个能降住他的人。
陈默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出了画室。
他走到走廊尽头,拿出手机,熟练地找到了那个备注为“嫂子闺蜜(万能)”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陈默?”
林芷媛慵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大姐!救命啊!”
陈默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急得像火烧眉毛。
“远哥他要疯了!他把自己关在画室三天了,跟个神经病一样见谁吼谁,我刚给他送饭差点被他用画板砸出来!”
“你快来看看吧!再这么下去,比赛还没开始,他自己先嗝屁了!我怕啊!”
林芷媛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她其实一直在等这个电话。
她知道,那个傻子凭自己,是绝对走不出这个死胡同的。
是时候了。
是时候,去收割那颗被逼到绝境的、脆弱的灵魂了。
“地址。”
她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
“艺术学院C栋,三楼最里面的那个画室!”陈默如蒙大赦,“大姐你快来,我给你望风!”
挂了电话,林芷媛从床上坐起来。
她没有急着出门,而是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张清冷漂亮的脸。
过肩的黑发微卷,肤白胜雪,右眼角下的泪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
今晚,她不是去当一个善解人意的“闺蜜”。
她是去当一个……窃贼。
去偷走属于“林致远”的痛苦,然后,再将他的灵魂,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