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岚海大学校园,寂静无人。
林芷媛穿着一件简单的亚麻色衬衫和阔腿裤,走在通往艺术学院的路上。
晚风吹起她的发梢,空气中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清香。
这条路,她闭着眼睛都能走。
前世,有多少个夜晚,她就是这样抱着画板,怀着一腔滚烫的热血,冲向那个属于自己的战场。
而现在,她要去见的,是那个还没被现实磨平棱角、正在痛苦中挣扎的,过去的自己。
心情,真是……复杂得一塌糊涂。
既有老父亲看自家傻儿子不懂事的恨铁不成钢,又有即将见到初恋情人般的隐秘期待。
真他喵的怪。
C栋画室门口,陈默像个地下党接头一样,探头探脑。
看到林芷媛的身影,他眼睛一亮,赶紧迎了上来。
“大姐,你可算来了!”
他指了指紧闭的画室门,一脸的生无可恋。
“就在里面,跟个炸药桶一样,你……你小心点。”
“知道了。”
林芷媛淡淡地点了点头,绕过他,直接走到了门前。
她没有敲门。
而是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我说了滚……”
屋里传来林致远暴躁的低吼,但声音在看清来人时,戛然而止。
他愣住了。
林芷媛就站在门口,身形纤细而安静。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清冷的杏眼,平静地扫视着这个如同垃圾场般的画室。
目光掠过满地的废稿,掠过东倒西歪的画架,最后,落在了林致远那张憔悴不堪、写满失败与愤怒的脸上。
林致远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下意识地想遮掩,想辩解,想把这满室的狼藉藏起来。
在江若彤面前,他可以扮演一个努力的悲情英雄。
但在林芷媛面前,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的不堪和窘迫都无所遁形。
“你……你怎么来了?”他狼狈地开口,声音干涩。
林芷媛没有回答他。
她迈步走了进来,踩在满是纸团的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走到那张被林致远砸倒的画板前,弯下腰,将它扶了起来。
画布上,是一片混沌的、用色肮脏的“都市风景”。
扭曲的高楼像是要倾倒,灰暗的天空像是要塌陷,每一笔,都充满了想要呐喊却发不出声音的憋闷。
“你想画这个?”
林芷媛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画布中央那团最浓重的黑色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我……”
林致远语塞。
他想说,我想画的是城市的压抑和人的异化。
但看着画布上那坨狗屎一样的东西,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我画不好……”他最终颓然地垂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你不是画不好。”
林芷媛转过身,看着他。
“你是不知道自己要画什么。”
一句话,精准地戳破了他所有的伪装。
林致远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你懂什么!你又不是学画画的!”
他失控地吼了出来。
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竖起了全身的毛。
这是他的专业领域,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尊严。
他不能容忍一个商学院的女生,在这里对他指手画脚!
门口的陈默吓得一哆嗦,差点冲进来拉架。
然而,林芷媛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是不懂画画。”
她慢条斯理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画室里每一个角落。
“但我懂你。”
“……”
林致远所有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瞬间熄灭。
只剩下袅袅的、狼狈的青烟。
她懂他?
她凭什么……
可那双眼睛,那双仿佛能看透他灵魂的清冷杏眼,让他无法反驳。
“你站在这里,”林芷媛走到他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他身上是几天没洗澡的汗味和颜料的化学味,而她身上,是清爽干净的、像雨后青草一样的皂角香。
“你拿着画笔,心里想的不是线条,不是色彩,不是光影。”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手术刀,一层一层地,剖开他的心脏。
“你想的是,论坛上那些人会不会闭嘴。”
“你想的是,拿到奖,你就能理直气壮地站在她身边了。”
“你想的,全都是画之外的东西。”
“林致远,”她抬起眼,直视着他震颤的瞳孔,一字一句地问,“你告诉我,你是在画画,还是在画你的自尊心?”
轰——
林致远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颗炸弹引爆了。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自我欺骗,所有的不甘和愤怒,在这一刻,被她毫不留情地撕得粉碎。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啊。
她说的,全对。
他忘了。
他忘了自己当初拿起画笔,只是因为单纯地喜欢。
喜欢色彩在画布上交融的样子,喜欢用线条去勾勒世界的轮廓。
什么时候开始,这份纯粹的喜欢,变得如此沉重,如此功利?
是从他爱上江若彤开始?还是从他被那些流言蜚语攻击开始?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迷路了。
在一个名为“证明自己”的迷宫里,彻底迷失了方向。
巨大的羞耻感和挫败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顺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他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发出了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画室里,只剩下他低低的啜泣声。
门口的陈默,已经看傻了。
那个在他面前永远坚强、永远乐观的兄弟,竟然……哭了。
而且,是被一个女生,三言两语,说哭了。
这个林芷媛……是妖怪吗?
林芷媛静静地看着缩在地上的身影。
看着那个,和过去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脆弱又固执的灵魂。
她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她没有说那些“别哭了”、“没关系”之类的废话。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他颤抖的脊背上。
她的手很凉,隔着薄薄的T恤,那股凉意,却像一股电流,瞬间传遍了林致远的四肢百骸。
“想哭就哭出来。”
“把那些垃圾情绪都哭掉。”
“然后,站起来,重新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