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远缓缓抬起头,一张脸哭得一塌糊涂,眼睛又红又肿。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林芷媛,看着她那双映着自己狼狈模样的、清澈的眼睛,喉咙哽咽。
“我……画不出来……”
“我不知道该画什么……我脑子是空的……”
“谁说你是空的?”
林芷媛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像月光下悄然绽放的昙花,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你拥有的东西,比任何人都多。”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紧闭了三天的窗户。
深夜的凉风,夹杂着清新的草木气息,瞬间涌了进来,冲散了满室的颓靡。
她指着窗外,那被夜色笼罩的、影影绰绰的城市轮廓。
“你看看外面。”
“你忘了你第一次来云津市,看到这片海雾时的感觉了吗?”
“你忘了你第一次站在回音桥上,听到桥下传来自己回声时的惊喜了吗?”
“你忘了你上次在潮汐之声的舞台上,抱着吉他,感觉自己能点燃整个世界时的心情了吗?”
“那些感动,那些迷茫,那些只有你自己才懂的、最细微的触动……”
她的声音,像是有魔力,将林致远从绝望的泥沼里,一点点地拖拽出来。
那些被他遗忘的、被他忽略的记忆碎片,随着她的话语,重新在他的脑海里,闪闪发光。
“那些,才是属于你的东西。是别人抢不走,也模仿不来的东西。”
“那才是你的宝藏,你的武器。”
林芷媛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别再去画那些给别人看的、空洞的口号了。”
“画你自己。”
“把你心里的那座城,画出来。”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致远脑海中所有的混沌。
他呆呆地看着林芷媛。
看着她站在窗前,月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银边。
她就像……
就像一个来自未来的先知。
不。
她不是先知。
她……是缪斯。
是专属于他的,能看懂他所有迷茫,并为他指引方向的,唯一的缪斯。
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攫住了他。
在他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行动。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冲过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他把脸深深地埋在她的肩窝里,贪婪地呼吸着她发间那股干净好闻的皂角香。
“谢谢你……”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谢谢你,芷媛……”
林芷媛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后背紧贴着一个温热的、宽阔的胸膛。
那混合着少年汗水与淡淡颜料的气息,那透过薄薄衬衫传来的、剧烈的心跳……
一切,都和她记忆深处,那个属于“林致远”的身体,分毫不差。
她被“自己”,抱住了。
以一个女人的姿态。
一阵战栗,从尾椎骨,直冲上天灵盖。
不是厌恶,不是抗拒。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夹杂着心疼、怀念、兴奋与……占有欲的,巨大颤栗。
她缓缓地,抬起手,覆盖在了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上。
感受着他皮肤的温度,感受着他因为激动而收紧的力道。
她闭上眼。
在心里,无声地,用一种近乎贪婪的语气,对自己说。
抓到你了。
陈默在门口惊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林芷媛感觉到背后的身躯,那剧烈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仿佛刚才那个被紧紧拥抱的,不是她。
“行了,鼻涕都快蹭我衣服上了。”
林致远浑身一震,如梦初醒。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轰”地一下,从脖子根红到了耳尖,触电般地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语无伦次,手足无措,一张哭得乱七八糟的俊脸,此刻涨得通红,简直想找个地缝当场钻进去自尽。
陈默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大步冲进画室:“阿......阿远、大姐......你......你们!!?”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致远根本不敢回头面对陈默,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林芷媛转过身,走向陈默,抓起他的手臂就往外拖:“陈默,你先出去一下,我先帮他把画画出来。”
陈默刚想再说点什么,直接就被林芷媛拖出门外,“砰”的一声,被关在了外面,一脸的呆滞。
清理掉碍事的人,林芷媛好整以暇地走回林致远身前,看着他。
她抬手,用食指和拇指,慢条斯理地拈了拈自己的肩头,仿佛那里真的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看得林致远恨不得立刻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我……对不起……”他垂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道歉就不必了。”林芷媛淡淡地开口,打断了他毫无意义的自我谴责,“用你的画来还。”
林致远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里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刚刚被点燃的、微弱的火光。
“我的画……?”他喃喃自语,像是还没从刚才那场风暴中回过神来,“可是……我还是不知道……”
他依然像个站在废墟中央的迷路孩童,空有满腔的热血,却找不到一块可以下脚的砖石。
“你当然不知道。”
她走到那堆被林致远当作垃圾丢弃的画稿前,弯下腰,随意地捡起一张。
那是一张用炭笔画的速写。
画的是老城区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位,氤氲的热气,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排队的小孩踮起的脚尖……
笔触还很稚嫩,构图也有些问题。
但是,有“气”。
那种属于市井的,鲜活的,带着温度的烟火气。
“你看看这个。”她把画稿举到他面前。
“再看看你刚才画的那个。”她用下巴指了指画架上那坨“都市车祸现场”。
“区别在哪?”
林致远愣愣地看着,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这……这是我刚来云津的时候画的……”
“我问你区别在哪。”林芷媛没什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林致远被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盯着,只能硬着头皮去思考。
“这个……有生活气息?”他试探着说,“那个……比较……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