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林芷媛。
是那个能一眼看穿他所有小心思,用一句话就能把他从灵感的深渊里捞出来,也能用一句话把他打回原形的,怪物。
在她面前谈情说爱?
简直就像一个刚学会加减乘除的小学生,非要在一个数学教授面前,证明哥德巴赫猜想一样。
自取其辱。
挫败感之后,涌上来的,却是一种更加诡异的,亢奋。
她说,别让她失望。
她说,他还有一个通宵。
这说明……她还在看。
她还在期待。
这就够了!
林致远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眼里重新燃起了血红色的火焰。
今天就要把这幅画改到她挑不出一丝毛病为止!
……
当林致远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胡子拉碴,像个刚从中东战场回来的难民一样,抱着那幅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画作,出现在艺术设计大赛作品提交处的时候。
整个岚海大学,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哦,艺术学院那个为爱冲锋的勇士,好像失踪了一个多星期。
而江若彤,则是最先感受到这种变化的。
不,应该说,是危机。
这一个星期,她过得并不算舒心。
与姜莱在学生会和各项实习名额上的竞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她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去维持自己“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女神形象。
而林致远,这个本该是她“完美爱情”标签中,最重要的一环,却在她最需要他扮演“忠犬男友”角色的时候,掉链子了。
他彻底消失了。
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她能感觉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和看好戏的意味。
尤其是姜莱,在学生会开会时,总会有意无意地用一种怜悯的口吻说:“若彤,你男朋友还没出关啊?哎,搞艺术的都这样,比较自我,辛苦你了。”
那语气,仿佛江若彤是个独守空闺的怨妇。
这让江若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和失控。
林致远是她的。
是她从万众瞩目的迎新晚会上,亲自挑选的,最能衬托她“不慕名利、追求纯粹爱情”人设的,最佳配饰。
现在,这个配饰,居然敢不听主人的话了?
江若彤终于在打通林致远的电话时压下了心里所有的火气,立刻换上了最温柔、最体贴的语气。
“致远!听说你的画作已经提交到大赛了?最近是不是累坏了,晚上好好犒劳你一下。”
她精心挑选了一家新开的、在社交网络上很火的西餐厅。
灯光暧昧,音乐舒缓,每一桌的间距都很大,非常适合情侣说私密话。
她化了两个小时的妆,换上了最新款的连衣裙,提前半小时就到了餐厅,像一个等待英雄凯旋的公主。
然而,当林致远出现在餐厅门口时,她精心营造的所有浪漫氛围,瞬间崩塌了。
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连帽衫,上面还沾着几点可疑的颜料。头发乱糟糟的,眼下的乌青浓得像烟熏妆,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我是谁我在哪儿”的游离感。
他甚至忘了帮她拉开椅子。
一坐下,就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
江若彤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完美。
“慢点喝,看把你给累的。”她抽出纸巾,想帮他擦擦嘴角的水渍,却被他下意识地一偏头,躲开了。
江若彤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对不起,我……”林致远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他放下杯子,有些局促地解释,“我还没从画里出来,脑子有点懵。”
“我懂,我当然懂。”江若彤立刻顺着台阶下,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语气里充满了崇拜和心疼,“我的大艺术家,为了作品,肯定耗费了所有的心血。快跟我说说,你的画,画得怎么样了?”
她期待着,他会像以前一样,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跟她描述他的画有多棒,他的灵感有多么汹涌。
然后,她就可以顺势说出那句她已经演练了无数遍的台词:“我就知道,你永远是最好的。”
林致远确实开口了。
他的眼睛,也确实亮了起来。
但那光,却不是为她而亮的。
“我跟你说,那幅画,我差点就画崩了!”他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瞬间从脱力状态切换到了亢奋模式,“我一开始想表现‘回响’,怎么画都画不对,画出来的东西就像一坨屎!”
江若彤:“……”
“后来,是芷媛提醒了我。”
“芷媛”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入了江若彤的心湖,荡开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她跟我聊起康定斯基,就是那个能看见声音颜色的疯子。我一下就明白了!我根本不用画声音的样子,我只要画出声音给我的‘感觉’就行了!”
林致远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完全没注意到对面江若彤的表情,已经开始微微凝固。
“还有那个老城区的颜色!我怎么调都调不出那种时间感,调出来的灰色死气沉沉的。结果芷媛就跟我描述了一下她上次跟你淋雨看到的街景,什么被雨水浸透的墨绿色石板路,什么像凝固血迹一样的红砖……我靠,画面感一下就全来了!”
“芷媛……芷媛……”
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开始让江若彤感到不适了。
她脸上的笑容,依然挂着,但弧度已经变得有些僵硬。
“芷媛真的太厉害了,她简直就是……就是我的外挂!我每次卡住,她都不直接告诉我该怎么画,就随便聊点别的,或者拿本破书在我面前晃悠,然后我脑子里的灯,“啪”一下,就亮了!”
林致远说到“啪”的时候,还夸张地打了个响指。
那双因为几天没睡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江若彤从未见过的,近乎于狂热的,名为“崇拜”的光芒。
而这光芒,她曾经以为,是专属于她的。
“是吗?”江若彤终于开口了,她端起高脚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试图用这个优雅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波澜,“我们家芷媛确实很聪明呢,不愧是商学院的学霸。”
她刻意加重了“我们家”三个字。
像是在宣示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