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远立刻点头道谢,脚步轻快地绕过沙发,像只找到了主人的小狗,直奔里间而去。
程溪的死鱼眼,总算找到了今天的聚焦目标。
她看着林致远的背影,撇了撇嘴。
又来了。
来给他的“缪斯女神”上供灵感来了。
这个词,还是她上次无意中听到的。
那天,林致远也是这样,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拉着林芷媛,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关于什么“回响”、“光”之类的疯话。
程溪当时在一旁听得直犯困,只觉得这小子是不是画画画疯了,满嘴都是些不着边际的玄学。
直到她看见林芷媛的反应。
那个平日里清冷得像一块冰,看谁都像在看一堆无机物的少女,在听林致远说话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
她会微微歪着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嘲讽又像是纵容的笑意。
她不怎么说话,但每当林致远卡壳时,她就会轻飘飘地抛出一两个词。
“星轨。”
“潮汐。”
“铁锈味。”
然后,林致远就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眼睛“biu”地一下亮了,抓着笔就在速写本上疯狂涂抹,嘴里还念念有词:“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
程溪当时就看傻了。
这他妈哪是讨论艺术?
这分明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宗教仪式。
林致远是狂信徒,而林芷媛,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唯一的神。
今天,这场“宗教仪式”又开始了。
里间是工作室的资料室,堆满了各种画册和艺术期刊。
林致远把他的速写本摊开在桌上,献宝似的推到林芷媛面前。
“你看!我按你说的,又画了几个方案!”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等待夸奖的小学生式的兴奋。
林芷媛正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给一堆幻灯片做分类。
她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眼镜上方,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几页画稿。
“手,画得像鸡爪。”
声音不大,平平淡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致远的热情,瞬间被戳破了一个小孔。
“啊?有、有吗?”他拿起画稿,凑到眼前,左看右看。
画上是一只向上伸出的手,想要抓住一缕光。姿态、动态、光影都没问题,但就是……透着一股僵硬。
“你看的是肉,是皮,是光影。”
林芷媛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幻灯片,摘下眼镜。
她伸出自己的左手,举到窗户透进来的光线里。
她的手,漂亮得不像话。
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看这里,”她微微弯曲手指,指节的轮廓在光下变得清晰,“是骨头在用力,带动了筋,然后才是肌肉和皮肤。”
“你的线条是软的,飘的,没有力量感。因为你画的,只是一只手的‘形状’,而不是一只‘正在发力’的手。”
林致远看得呆住了。
他看的不是那只手,而是那个在光下,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的少女。
她的侧脸,轮廓清冷而精致。
她的睫毛,在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的嘴唇,因为说话而微微开合。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又开始不听使唤了。
“看手,别看我。”
林芷媛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把他从某种旖旎的幻想里浇醒。
林致远的老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赶紧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只手上,仿佛要把它的骨骼结构都刻进脑子里。
“我……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
林芷媛收回手,重新戴上眼镜,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慵懒的嫌弃。
“你只是在模仿,在复刻。我告诉你骨头,你就去画骨头。下次画水,我是不是还得给你泼一盆水?”
林致远:“……”
被怼得哑口无言。
“艺术是通感,不是解剖学。”
林芷媛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关于罗丹雕塑的画册,丢到他面前。
“自己看。看他是怎么用一块石头,表达出肌肉的痛苦和灵魂的挣扎的。”
说完,她就不再理他,继续整理自己的幻灯片,仿佛刚才那个循循善诱的导师不是她一样。
林致远被晾在一边,非但没有丝毫的恼怒和尴尬,反而像领到了圣旨一样,捧着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画册,坐到旁边的小马扎上,聚精会神地翻阅起来。
他看得极其专注,时不时还拿起笔,在自己的速写本上飞快地画着什么。
整个资料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哗哗”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以及,林芷媛偶尔整理资料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安静。
和谐。
却又透着一种外人无法介入的,诡异的亲密。
程溪在外面,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瘫在沙发上的姿势没变,但那双死鱼眼,却前所未有地,亮了起来。
有趣。
太他妈有趣了。
她见过无数对搞艺术的情侣。
有互相吹捧,把对方夸成当代毕加索的。
有互相嫉妒,背地里偷偷给对方使绊子的。
也有一言不合就吵得天翻地覆,把画室砸得稀巴烂的。
但她从没见过这种模式。
这根本不是平等的恋爱关系。
这是一种……近乎于“养成”的关系。
林芷媛不是在和林致远谈恋爱。
她是在“雕琢”他。
用一种近乎苛刻的,上帝般的视角,把他身上那些她认为多余的、不完美的棱角,一点一点地敲掉、磨平。
而那个被雕琢的傻小子,还乐在其中,把每一次的敲打,都当成了神祇的恩赐。
程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扭过头,看向窗边的秦岚。
秦岚还是那个姿势,慢悠悠地抽着烟,看着楼下院子里的野猫打架,仿佛对里间的“宗教仪式”毫无兴趣。
但程溪知道,这老女人的耳朵,比谁都尖。
她用脚尖,轻轻碰了碰秦岚的小腿。
秦岚缓缓回过头,丹凤眼微微一挑,吐出一口漂亮的烟圈,懒洋洋地问:“干嘛?”
“老板,”程溪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你不觉得……你那个小助理,有点不对劲吗?”
“哦?”秦岚来了兴趣,“怎么个不对劲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