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的目光，再次投向里间。
此刻，林致远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关键的地方，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芷媛，想要分享他的发现。
而林芷媛，也恰好抬起了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林致远眼里的，是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崇拜和欣喜。
而林芷媛的眼神……
程溪眯起了她那双死鱼眼，努力地分辨着。
那眼神里，有满意，有赞许，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温柔。
但更多的，是一种……
一种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时，才会有的眼神。
那是一种混杂了怀念、怜惜、以及……不容任何人觊觎的，绝对的掌控感。
程溪浑身一个激灵。
她终于找到了那个最准确的形容词。
她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秦岚，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老板，你这助理看那小子的眼神，不像看情人，倒像在看一件自己最得意的、摔碎了又亲手粘起来的艺术品。”
她顿了顿，感觉这个比喻还不够劲爆，又补上了一句。
“占有欲都快溢出来了。”
空气，安静了三秒。
秦岚夹着烟的手，微微一顿。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让尼古丁在肺里转了一圈，然后，缓缓地，吐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烟圈。
烟圈袅袅升起，模糊了她那张美艳又带着一丝倦意的脸。
她笑了。
不是那种敷衍的、礼貌的笑。
而是一种……洞悉了一切，并且觉得这一切都无比有趣的，意味深长的笑。
“艺术品，”
她红唇轻启，声音被烟雾染上了一层磁性。
“不就是用来独占的么？”
***
岚海大学，大礼堂。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空气中漂浮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混合气息——年轻荷尔蒙的期待，落榜者的酸楚，还有后台发胶那廉价而顽固的甜香。
“启航杯”艺术设计大赛的最终评审暨颁奖典礼，正在进行。
林芷媛把自己缩在礼堂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个完美的观察位，也是一个完美的逃生位。
她的视线越过无数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在第三排的两个身影上。
左边是江若彤，一袭精致的白色连衣裙，妆容无懈可击，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女神”的温婉微笑。
右边是林致远，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连帽衫，坐立不安，紧张得像一只误入宴会厅的野猫。
林芷媛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极淡的弧度。
看着林致远满脸的那种混合着“老子天下第一”的自负和“万一输了怎么办”的恐惧。
蠢得……有点可爱。
“下面，我们来揭晓本次‘启航杯’的铜奖获得者！他们是……”
主持人那打了鸡血般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礼堂。
聚光灯在观众席上扫来扫去，像在执行某种随机枪决。
每当光束扫过第三排，江若彤的身体就会下意识地挺直，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标准，仿佛随时准备好接受众人的祝贺。
而她身边的林致远，则会把头埋得更低一点。
林芷媛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她一点也不紧张。
开什么玩笑。
铜奖？银奖？
那些都只是开胃菜。
那幅画……那幅由她亲手“修正”过的，承载了她七年悔恨与意难平的《回响》，如果连个金奖都拿不到。
那她就去把艺术学院那几个老古董评委的办公室给点了。
耶稣都拦不住她，她说的。
“……让我们恭喜以上三位同学！”
掌声雷动。
江若彤脸上的笑容，有那么零点一秒的僵硬，但很快又恢复了完美。
她侧过头，用一种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对林致远说：“别灰心，阿远，后面还有机会。”
林致远木然地点了点头，手指死死地攥着卫衣的衣角。
“接下来，是激动人心的银奖揭晓时刻！”主持人继续煽风点火。
两个名字被念了出来。
依旧没有“林致远”。
礼堂里的空气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一些窃窃私语声，像潮湿季节里滋生的霉菌，开始在角落里蔓延。
“不是吧，林致远一个奖都没有？”
“我还以为他稳了呢，听说他那画特别牛……”
“嗨，平时吹得响呗，关键时刻掉链子。艺术这东西，玄乎得很。”
“江若彤这下可尴尬了，她可是在朋友圈里把他吹上天了。”
江若彤的背，挺得更直了。
像一根绷紧的琴弦。
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那些混合着同情、幸灾乐祸与好奇的目光。
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她精心打造的“完美人设”上。
她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好了！各位同学！各位老师！”
主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舞台。
“现在，将要揭晓的是……本次‘启航杯’艺术设计大赛，唯一的金奖！！”
咚——咚——咚——
音响里传出夸张的心跳声效。
聚光灯开始疯狂地在全场乱闪，制造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紧张感。
江若彤闭上了眼睛，像是在虔诚地祈祷。
林致远则抬起了头，脸色苍白，嘴唇紧紧抿着，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获得本届‘启航杯’金奖的作品是——”
主持人拖长了声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大屏幕上，无数幅参赛作品的缩略图飞速闪过，最终，定格。
那是一幅让整个喧闹的礼堂，瞬间安静下来的画。
破碎的桥面倒影在水中，冰冷的蓝色调占据了整个画面，充满了压抑与绝望。
然而，就在那水面倒影的中心，一抹极其温暖、极其明亮的金色光芒，却顽强地向上穿透，撕裂了现实中桥面的黑暗。
那光，仿佛拥有生命。
充满了挣扎、救赎，与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宿命般的羁绊。
作品名称：《回响》。
作者：艺术学院，林致远。
短暂的死寂之后。
“哗——！！！”
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炸响！
整个礼堂，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彻底沸腾了！
“卧槽！是林致远！”
“这画……太牛逼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就说嘛！这才是金奖该有的水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