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捅了捅身边的另一个哥们儿，压低了声音。
“哎……你觉不觉得，我远哥……看芷媛同学的眼神，有点……太亮了？”
那哥们儿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何止是亮，简直是在发光。我认识他两年，就没见他对谁，包括江若彤，都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那种表情，不是看恋人。
是信徒在仰望自己的神明。
而这场“神迹”的背景板，江若彤，就那么孤零零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她手里还端着那杯没喝完的果汁，脸上的微笑早已不知去向。
她看着不远处那两个凑在一起的脑袋，听着他们口中那些她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词汇。
林致远脸上的那种神采飞扬，那种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光芒，是她从未见过的。
哪怕是在他向她表白的时候，都没有过。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以为自己拥有的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潜力股男友。
她以为他们的爱情，是校园里最令人艳羡的童话。
可直到此刻，她才悲哀地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走进过他的世界。
她喜欢的，是那个在舞台上抱着吉他闪闪发光的“符号”。
是那个能给她带来“不慕名利”人设光环的“标签”。
她从未关心过，他的光芒从何而来，他的灵魂渴望着什么。
而那个叫林芷媛的女孩，她什么都没做。
她只是坐在那里，用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轻而易举地，拿走了属于她的一切。
不，不是拿走。
而是证明了，那些东西，从来就不曾属于过她。
KTV里嘈杂的音乐还在继续，闪烁的灯光晃得人眼花。
可江若彤的世界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她看着那个被她当作“闺蜜”和“僚机”的女孩，看着她不经意间，用一种降维打击般的姿态，彻底占据了自己男友的全部心神。
一股冰冷的、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缓缓地，爬满了全身。
***
KTV的门在身后关上，将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喧嚣人声瞬间隔绝。
世界，终于清净了。
林芷媛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一个缺氧的深水牢笼里逃出来，连肺里吸入的、带着凉意的夜风，都奢侈得像是什么绝顶美味。
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在林致远那个蠢货又一次试图拉着她，要给她讲解什么“破碎光影在城市肌理中的异化表现”时，她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走后，那个蠢货会是什么表情。
大概会像一只被主人丢弃在路边的大型犬，茫然，无措，还有点委屈。
而江若彤，大概会强撑着笑容，温柔地安抚他，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把“林芷媛”这个威胁彻底铲除。
至于陈默……
那个憨批大概还在啃着凉透了的烤串，满脑子都是“我兄弟真牛”和“这剧情好他喵刺激”。
真是一场好戏。
一场她亲手编排、导演，却又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的荒诞戏剧。
岚海大学的午夜，静得能听见树叶落地的声音。
白天的喧嚣沉淀下来，只剩下被路灯拉得长长的树影，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像鬼魅一样张牙舞爪。
林芷媛一个人走着。
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声响，成了这片寂静中唯一的旋律。
她没有回寝室。
那间小小的、充满了江若彤香水味的404寝室，此刻对她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
她拐了个弯，朝着镜湖的方向走去。
湖边的风比别处更冷一些，带着潮湿的水汽，吹起她过肩的黑发，几缕发丝调皮地搔刮着她的脸颊。
她走上了那座横跨镜湖的汉白玉石桥。
回音桥。
一个该死的名字。
今晚的月色很好，清冷的光辉像水银一样，铺满了整个湖面，粼粼的波光碎成一片一片，像是被人打翻的钻石。
她停在桥中央，双手扶着冰凉的石质栏杆，看着湖面倒映出的、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纤细的，单薄的，属于一个少女的轮廓。
林芷媛的轮廓。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找不到任何头绪。
KTV里闪烁的灯球，林致远那张写满了兴奋的脸，江若彤僵硬的微笑，陈默呆滞的表情……无数画面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
但最终，所有画面都定格了。
定格在颁奖典礼后台，那个昏暗的、堆满杂物的楼梯间里。
“你是我的缪斯。”
那句话，像一道魔咒，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和真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眼睛亮得吓人。
那是七年前的自己，在画出第一幅满意的作品时，才会有的光芒。
是那种，找到了整个世界的珍宝，想要迫不及待地与人分享的、毫无保留的赤诚。
而现在，这份赤诚，这份光芒，全都投射在了她的身上。
投射在“林芷媛”的身上。
紧接着，是那个拥抱。
那个炙热的、猝不及防的、带着颜料和汗水味道的拥抱。
他的胸膛很烫，隔着薄薄的衬衫，几乎要将她灼伤。
他的手臂很有力，紧紧地箍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那一瞬间，林芷媛的大脑是空白的。
她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哪，忘了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起来。
像一面被重锤敲击的战鼓。
“艹！”
林芷媛低低地骂了一句，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她抬起手，指尖下意识地，轻轻抚上了自己右眼角下方。
那里，有一颗极淡极淡的泪痣。
很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属于“林芷媛”的标志。
一个她曾经无比憎恶和抗拒的标志。
刚重生到这具身体里的时候，她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发呆。
镜子里那张陌生的、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让她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尤其是这颗泪痣。
它就像一个烙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不再是林致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