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媛在看到两人的瞬间，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没有惊讶，没有熟人相见的欣喜，只有一种公式化的、礼貌的平静。
“哒、哒、哒……”
高跟鞋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江若彤和林致远的心跳鼓点上。
她走到两人面前，停下脚步。
一股清冽的、混合着高级香水与书卷气的味道，淡淡地飘了过来。
她先是看了一眼林致远，然后目光转向江若彤，嘴角勾起一抹标准到可以用量角器测量的、完美的职业微笑。
“欢迎光临第七画廊。”
她的声音清冷而悦耳，像山涧里流淌的冰泉，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权威感。
“我是今天的讲解员，林芷媛。”
“媛……媛媛？”江若彤试图用往日闺蜜间的亲昵语气来打破这份诡异的疏离感，“你……你怎么在这里啊？”
林芷媛脸上的微笑弧度不变，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礼貌的疏远。
她没有回答江若彤的问题，而是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目光转向林致远，称呼也随之改变。
“林先生，江小姐，二位是预约了今天下午三点的参观，对吗？”
林先生？
江小姐？
林致远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前的林芷媛，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压迫感。他甚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衬衫的领口，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前来面试的求职者。
江若彤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最擅长的就是社交，最懂得如何利用人际关系为自己铺路。可现在，林芷媛用一句“江小姐”，就轻而易举地在她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线。
“是的，我们……”江若彤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夺回主动权，“我们是来看致远画的，就是那幅《镜子》”
她特意加重了“致远”两个字的读音，像是在宣示主权。
林芷媛仿佛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潜台词，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当然。林致远先生的《镜子》，是本次新锐展区的核心展品，由我专项负责讲解。”
她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语气平淡地补充道：“二位请跟我来。”
说完，她便优雅地转过身，领着两人向展厅深处走去。
她走在前面，身姿挺拔，步履从容。
林致远和江若彤像两个小学生一样，跟在她身后。
林致远的大脑依旧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他看着林芷媛的背影，看着那被白色西装包裹着的纤细腰身和随着步伐轻轻摇曳的发髻，一种荒诞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捉奸”了。
不，不对。
应该是……他带着“现任”，来见“前任”？
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致远被自己脑子里诡异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摇了摇头。
可那种怪异的感觉，却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江若彤则是一脸的愤懑和不解。她想不通，不过是一个多月没怎么回寝室，世界怎么就变天了？那个天天穿着宽松T恤和牛仔裤，在寝室里咸鱼瘫的林芷媛，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顶级画廊的精英讲解员？
这不科学！
穿过几条挂满了画作的回廊，他们终于来到了新锐展区的中央。
最显眼的位置，聚光灯之下，一幅巨大的、充满了视觉冲击力的画作，静静地悬挂在那里。
正是《镜子》。
看到自己作品的瞬间，林致远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被一种巨大的自豪感所取代。
“若彤，你看！”他激动地拉住江若彤的手臂，声音都在发颤，“这就是我的画！”
江若彤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画上。她正忙着从包里拿出手机，寻找一个最佳的自拍角度。
“哇，好厉害啊。”她敷衍地应了一声，一边调整着美颜滤镜，一边对着画和自己“咔嚓”来了一张，“这个光打得真好，显得我皮肤好白。”
林致远心头的那团火，瞬间被浇熄了一半。
他张了张嘴，想跟她讲讲这幅画的构图，讲讲那个巨大的阴影和他内心的挣扎，可看着她那副只关心自拍的模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林芷媛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画作的另一侧，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镜子》。
“《镜子》，作者林致远，岚海大学艺术学院大三在读。是本次‘新锐计划’中最受瞩目的一幅作品。”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将周围嘈杂的空气都凝固了。
江若彤的自拍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放下了手机。
“这幅画的主题，是‘撕裂感’。”
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
“作者用大面积的冷色调和不规则的几何图形，构建了一个压抑、封闭的内心空间。但在这个空间的中央，却有一束极不协调的、温暖的逆光。这束光，既是希望，也是痛苦的根源。它照亮了前路，也让周围的黑暗显得更加深不见底。”
“而画面中最值得玩味的，是那个巨大的、几乎吞噬了一切的阴影。”林芷媛伸出纤细的手指，虚虚地点向画面的右下角，“这个阴影，很多人以为是具象的阻碍，比如贫穷、困境。但如果仔细看它的边缘，会发现一种流动的、渗透性的质感。”
她的目光，终于从画上移开，落在了林致远的脸上，眼神深邃得像一片海。
“所以，我个人认为，这个阴影，并非来自外界。它象征的，是一种名为‘现实’的、无法摆脱的宿命感。是理想主义者在试图拥抱世界时，被世界本身所同化的、一种向下的引力。它不是在对抗你，而是在吞噬你，让你成为它的一部分。”
“这种内在的、自我拉扯的撕裂感，才是这幅画真正的‘镜子’。”
“我觉得……你说得太复杂了。”江若彤终于忍不住开口，试图打破这种让她窒息的氛围，“不就是画了个光和影子吗？搞那么玄乎干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