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林致远那边,自从上次餐厅不欢而散后,江若彤一个电话都没给他打过。
反倒是林芷媛,以“策展助理需要和艺术家沟通后续宣传”为由,每天都能和林致远在微信上聊几句。
聊天的内容无懈可击,全是关于《镜子》的展出反馈、媒体评价,以及秦岚下一步的宣传计划。
但字里行间那种默契,那种“我们才是一伙的”的氛围,早已悄然建立。
林致远肉眼可见地依赖她。
有时候,他会发来一张正在画的草稿,配上一句:“这里感觉不对,但说不上来。”
林芷媛只需要回一个字:“光。”
那边立刻就会秒回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包。
这种感觉,妙不可言。
她看着那个曾经的“自己”,在她的引导下,一点点走出阴霾,一点点重新拾起画笔,一点点……将情感的天平,彻底倒向她这边。
她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直到今天。
新一期的校刊发行了。
岚海大学的校刊,在大部分学生眼里,约等于宿舍楼下回收站里的废纸。
但它的文艺副刊《浅滩》,在某些文艺青年和文学系的小圈子里,还是有点分量的。
林芷媛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听到两个文学院的女生在讨论的。
“喂,你看最新一期的《浅滩》了吗?顾晓棠写的那篇艺评,绝了!”
“看了看了!《在镜子里看见孤独》,标题就取得好!我一个不懂画的,看完都感觉自己看懂了林致远那幅画!”
“是吧!她写得太细腻了,什么‘破碎的霓虹’是‘童年窗棂的倒影’,‘挣扎的线条’是‘小巷里追逐的光’,我的妈,这是什么神仙解读!”
“听说她暗恋林致远好久了呢,这波啊,是借文传情!”
“真的假的?那江若彤怎么办?商学院院花哦!”
“害,你还不知道吗?我听艺术学院的朋友说,他俩早掰了!”
林芷媛的脚步,顿了一下。
‘顾晓棠?她怎么又跑出来了?’
林芷媛挑了挑眉。
‘就她?一个只会写点酸腐文字的四眼文学少女?’
‘战斗力连江若彤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江若彤那种段位的,我都轻松拿捏了,这种小角色,能翻起什么浪?’
她嗤笑一声,迈开长腿,继续朝图书馆走去。
她要去还一本关于文艺复兴时期艺术赞助人体系的专著,顺便再借几本关于现当代艺术策展的理论书。
秦岚交给她的新任务,可比应付这些无聊的“情敌”有意思多了。
然而,命运有时候,就是喜欢在你最掉以轻心的时候,给你来一记响亮的耳光。
***
岚海大学图书馆,三楼,静思阅览室。
高大的红木书架直抵雕花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和木头混合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阳光透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赵思佳几乎是半推半拽地,才把顾晓棠从书架的阴影里拖了出来。
“我的姑奶奶,你到底在磨蹭什么!”赵思佳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恨铁不成钢快要溢出来了,“人就在那儿!你过去!把校刊给他!完事儿!”
顾晓棠死死地抱着那本崭新的校刊,脸颊红得像窗外的枫叶。
“我……我不敢……”她的声音细若蚊蚋,“万一……万一他觉得我多事怎么办?”
“多事?!”赵思佳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你这篇艺评都快被文学院的人吹上天了!你这是在夸他!夸他懂不懂!哪个搞创作的不喜欢被人夸到心坎里去?!”
“可是……”
“没有可是!”赵思佳斩钉截铁,“我刚得到的情报,林致远和江若彤上周在‘云顶阁’大吵一架,冷战到现在!这是天赐良机!你现在不上,等他们和好了,你就哭去吧!”
她把校刊塞回顾晓棠怀里,用力推了她一把。
“去!就说你是他的粉丝!送本杂志而已,怕什么!我在外面给你把风!”
说完,这个风风火火的运动少女就溜到阅览室门口,探头探脑地给她望风,活像个准备接应兄弟抢银行的悍匪。
顾晓棠被推得一个趔趄,抱着校刊,站在原地,心脏怦怦狂跳。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一排排书架,落在了那个靠窗的座位上。
林致远正坐在那里。
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连帽衫,戴着耳机,微低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
清瘦,干净,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的颓废感。
就像一幅尚未完成的、笔触忧郁的素描。
他面前摊着好几本厚重的画册,似乎在查阅什么资料,眉头微微蹙着,神情专注。
顾晓棠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又看了一眼怀里的校刊。
那篇《在镜子里看见孤独》,她写了整整三个通宵。
里面每一个字,都是她反复咀嚼、反复品味他画作后,从心里流淌出来的。
去吧,顾晓棠。
你只是想告诉他,有人,看懂了他的画。
仅此而已。
她终于鼓起勇气,迈开了脚步。
一步,两步……
她走到林致远身边,整个阅览室的安静,仿佛都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林致远似乎感觉到了身旁有人,他摘下耳机,抬起头。
“同学,有事吗?”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澈,又带着一点刚从专注状态里抽离出来的沙哑。
顾晓棠感觉自己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她一言不发,只是用颤抖的手,将那本校刊递了过去,并且翻到了印着她文章的那一页。
林致远愣了一下。
他看到了那个醒目的标题——《在镜子里看见孤独》。
署名:文学系,顾晓棠。
那些媒体和自媒体,要么把他吹成不世出的天才,要么把他贬成投机取巧的骗子,没一个人真正关心他画了什么。
他有些不耐烦,但出于礼貌,还是接过了校刊。
“谢谢,我……”
他本想说“我晚点看”,然后就打发她走。
但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文章的第一段。
【……他画的不是深海,而是被高楼切割的、逼仄的童年天空。那扭曲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蓝色,不是海水的颜色,而是傍晚时分,老式居民楼里家家户户窗户映出的、电视机屏幕的雪花蓝。那唯一的、挣扎着向上的光,不是来自海面,而是源自巷子尽头,那盏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