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远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不耐烦和敷衍，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怎么也这么懂我的画？'
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篇文章，贪婪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读。
他读得很快，很急切。
当他读到那句【画中人并非溺水，而是在悬浮。他在那片象征着过去与未来的蓝色里，既无法下沉，也无法上浮，这是一种极致的孤独。他所听见的镜子，不是深海的涛声，而是来自记忆深处，对自己存在意义的叩问。】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
是了！
就是这种感觉！
他画完这幅画后，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说不清道不明。
他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却无法用语言精准地描述出来。
而现在，这个女孩，用文字，替他说了出来。
“你……”
林致远读完最后一句，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女孩。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纯粹的笑容。
那是一种找到知己的欣喜，一种灵魂被共鸣的巨大喜悦。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惊喜地问，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关于那个……巷子和路灯。”
顾晓棠看到他笑了，那笑容像冬日里最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她所有的紧张和不安。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小的梨涡在嘴角浮现。
“我……我猜的。”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你的画里，虽然用了很多现代的、抽象的元素，但那份……那份怀旧的质感，很重。就像……就像老照片褪色的感觉。”
“老照片……”林致致远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眼睛越来越亮，“对！就是老照片！”
两个人就像对上了暗号的地下党，瞬间找到了共同的语言。
他们就站在那排高大的书架旁，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从《镜子》的创作灵感，聊到印象派对光影的痴迷。
从莫奈的《睡莲》，聊到比尔·维奥拉的新媒体影像艺术。
林致远发现，这个女孩懂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她虽然不画画，但她对艺术史的了解，对不同流派风格的分析，甚至比一些艺术学院的学生还要透彻。
更重要的是，她能理解他。
那种理解，不是江若彤那种“我男朋友画得真好”的敷衍夸赞。
也不是林芷媛那种“我懂你”的、带着一丝神秘和掌控感的断言。
而是一种平等的、基于共同审美和趣味的……共鸣。
他聊得兴起，甚至忘记了这是在需要保持安静的阅览室。
直到一个路过的同学对他们做出“嘘”的手势，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他不好意思地对顾晓棠笑了笑，压低声音：“抱歉，我太激动了。我们……要不去外面聊？”
“好……好啊。”顾晓棠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阅览室，阳光洒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气氛融洽得像一首轻快的奏鸣曲。
而这一切。
从顾晓棠递出校刊的那一刻起，到林致远脸上绽放出那个惊喜的笑容，再到两人在书架间相谈甚欢的每一秒。
全都被一双清冷的、幽深的眼睛，尽收眼底。
林芷媛站在阅览室的另一端。
她手里还拿着那本厚重的《赞助人与艺术家：佛罗伦萨的权力游戏》。
书很重，但她感觉不到。
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注意力，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牢牢地锁定在了那一男一女的身上。
她看着林致远接过校刊时，那副不耐烦的表情。
*呵，蠢货，连基本的表情管理都不会。*
她看着他读文章时，那瞬间僵住的、震惊的样子。
*……嗯？*
她看着他脸上，慢慢地，慢慢地，绽放出那个她熟悉又陌生的笑容。
那个笑容……
林芷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尖锐的、不加掩饰的、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嫉妒，像毒液一样，瞬间从心脏注入四肢百骸。
那个笑容。
纯粹，干净，像是雨后初晴的天空，没有一丝阴霾。
而现在这个笑容，竟然对另一个女孩绽放了。
一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女孩。
林芷媛感觉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看着林致远和顾晓棠在书架旁低声交谈，看着他兴奋地比划着什么，看着那个女孩害羞又崇拜地仰望着他。
她手里的那本精装书，书角已经被她无意识的力道捏得变了形。
凭什么？
我费尽心机，我步步为营，我陪着他走过最黑暗的深渊，我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我做了这么多，才让他对我产生依赖，对我敞开心扉。
你呢？
你顾晓棠算个什么东西？
就凭一篇酸腐的文章？就凭几句故作高深的解读？
就能轻易地，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不对。
不是夺走。
是……分享。
而“分享”这个词，比“夺走”更让她难以忍受。
林致远是她的。
她可以允许他身边有江若彤这种愚蠢的、注定要被淘汰的“前女友”。
因为江若彤的存在，只会反衬出她的不可替代。
但她不能允许顾晓棠这种人的出现。
一个……能和他产生“灵魂共鸣”的人。
一个，能让他露出那种“笑容”的人。
林芷媛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她看着那两个人并肩走出阅览室，消失在门口的光晕里。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座瞬间被冰封的雕像。
那股尖锐的嫉妒，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最后，沉淀为一种冰冷而坚定的决心。
她缓缓地松开手，看着被自己捏坏的书角。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望向那两人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自己最珍贵的宝物，被别人觊觎的感觉。*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真是不爽。*
*不过……*
*这样一来，游戏才算刚刚开始，不是吗？*
它会撕碎一切阻挡在面前的障碍。
或者，撕碎它的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