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
最后,她回到正面,微微弯腰,凑到安安耳边。
林致远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丝,几乎要蹭到安安的脸颊。
他只听到她用极低的声音,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下巴抬高三度。”
“眼神别看他,看虚空。”
“想一件你这辈子最想得到、但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然后,嘲笑那个得不到的、可怜的自己。”
安安仿佛被抽换了灵魂。
她的身体依旧蜷缩着,却绷出一种濒临破碎的、神经质的张力。
她的脸半隐在乱发之下,下巴微微抬起,形成一个倔强而脆弱的弧度。
她的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一种穿透了墙壁、穿透了所有人、望向某个遥远不可及之处的……绝对的虚无。
而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混合着自嘲、不甘与蔑视的笑意。
颓废。神性。
就是这个感觉!
林致远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沸腾了,他甚至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去思考林芷媛为什么会知道他脑子里那个模糊的画面。
他的手,比他的大脑更快。
他猛地抓起炭笔,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高台上的模特,手里的笔在画纸上疯狂地飞舞。
“沙沙沙——”
那声音,不再是烦躁的涂抹,而是一种充满了生命力的、狂热的创造。
整个画室,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震住了。
他们看着那个商学院的漂亮女生,只是轻描淡写地动了动手、说了几句话,就让一个平平无奇的写生模特,瞬间“活”了过来。
也让那个卡了半天壳的天才,瞬间“疯”了。
高台上的安安,更是头皮发麻。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她只知道,林芷媛凑在她耳边说那句话的时候,那冰冷的气息,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个女人……是魔鬼吗?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最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是什么?
是去年那个说好要娶她、结果扭头就跟富家千金订婚了的渣男?
还是那个她拼了命也想挤进去的、光鲜亮丽的上流社会?
那一刻,无数屈辱、不甘、嫉妒的情绪涌上心头,再被她强行压下去,化为一声冷笑。
然后,她就成了画里的人。
而林芷媛,做完这一切后,只是直起身,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她没有再看林致远一眼,仿佛点燃他灵感的,不是她,而是一阵恰好吹过的风。
她走回自己的位置,拿起那个便当盒,拧开盖子,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起一块天妇罗,放进嘴里。
仿佛刚才那个气场全开、掌控一切的“导演”,只是众人的幻觉。
她一边吃,一边用余光瞥着那个已经进入忘我境界、浑身散发着狂热气息的林致远。
那双清冷的杏眸深处,闪过一丝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混杂着怀念、嫌弃,与……绝对占有的复杂神色。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忘了。*
*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啊。*
*蠢货。*
***
这场写生课,以林致远画出了一张他近期最满意的作品而告终。
而另一场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当晚,岚海大学女生宿舍,听雨轩404寝室。
江若彤刚洗完澡,敷着一张死贵的补水面膜,坐在书桌前,一边用笔记本电脑回复着实习导师莫薇发来的邮件,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电话。
电话那头,是白天刚加了她微信的模特,安安。
安安显然是个话匣子,尤其是在八卦方面。
“若彤啊,我跟你说,你可得看好你男朋友了!”安安的声音里带着夸张的惊叹。
“怎么了?”江若彤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
“今天下午,我们上写生课,林致远他不是画不出来嘛,整个人都快炸了,”安安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然后!你那个闺蜜,林芷媛,就跟天神下凡一样出现了!”
“芷媛?”江若彤心里咯噔一下。
“对啊!就是她!我的天,我当了这么多年模特,就没见过那么邪乎的人!”安安的语气激动起来,“她就上来,随便拨了拨我的头发,拉了拉我的衣服,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林致远那边,‘噌’的一下,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画得那叫一个疯啊!”
江若彤敷着面膜的脸,微微僵硬了。
她想起了“第七画廊”里,林芷媛站在《镜子》前,对林致远说的那些话。
那种她完全听不懂,但林致远却如获至宝的“专业术语”。
“她……她说什么了?”江若彤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安安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什么绝世机密,“她说的那些话,什么‘下巴抬高三度’、‘眼神看虚空’,我一开始还觉得莫名其妙,可我照做之后,林致远看我的眼神都变了!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林芷媛把他脑子里想画的那个画面,直接在我身上给拼了出来一样!”
江若彤握着鼠标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电脑屏幕上,莫薇总监那句“明早九点前,我要看到最终版PPT”的冰冷文字,开始变得模糊。
电话那头,安安还在喋喋不休地输出她的震撼。
“真的,太神了!我当时就觉得,她根本不是在指导我,她简直就像是你男朋友肚子里的蛔虫!”
肚、子、里、的、蛔、虫。
这六个字,像六根烧红的钢针,一瞬间,狠狠地扎进了江若彤的心脏。
林芷媛懂的,不是林致远喜欢吃什么,讨厌看什么电影这种表面的东西。
她懂的,是他的艺术,是他的灵魂,是他创作的瓶颈,是他灵感的源泉。
那是他生命中最核心、最宝贵、最私密的部分。
是一个连他自己都常常迷失其中,而江若彤更是从未被允许踏足的……圣域。
而林芷媛,却可以堂而皇之地走进去,像走进自家的后花园一样,随手拨弄一下花草,就能让整座花园,为之盛开。
这种理解,这种默契,这种水泼不进的共生关系……
江若彤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把扯掉了脸上的面膜。
面膜纸因为缺水,已经有些干了,扯下来的时候,带着一丝轻微的刺痛。
就像她此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