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浩的指甲，几乎要嵌进鼠标的塑料外壳里。
屏幕上，是岚海大学艺术学院的官方公众号，头条推送的标题刺眼得像一根针。
《祝贺我院林致远同学，斩获“新锐之星”全国青年艺术设计大赛金奖！》
照片上，林致远站在聚光灯下，捧着那个水晶奖杯，身形清瘦，眼神清澈，笑得有些腼腆。
像一只无害的、被全世界善待的小动物。
“我呸！”
方浩往桌边的垃圾桶里啐了一口，眼里的嫉妒和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凭什么又是他林致远？
这次大赛，方浩也参加了，他自认准备得无比充分，作品《城市折叠》从构思到技法，打磨了整整半年，是他大学以来最得意的作品。
结果呢？一个银奖。
被林致远那幅故弄玄虚的《镜子》死死地压了一头。
“狗屁的《镜子》！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和色块，扯什么‘自我与世界的共振’，装什么哲学呢？”
方浩烦躁地抓着头发，他想不通。
论基本功，他自认不比林致远差。
论努力，他为了这幅画熬的夜，比林致远在画室待的时间只多不少。
可为什么，所有的鲜花和掌声，永远都属于那家伙？
就因为他长了一张小白脸？
方浩骂骂咧咧地关掉公众号，点开了一个收藏夹里落满灰尘的链接。
那是一个国外的、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关闭的先锋艺术家论坛，叫“Cry-Art”。
当年他刚学画的时候，把这当圣经一样天天刷，后来论坛倒了，只剩下一些被搜索引擎零星抓取到的缓存页面，像互联网深海里的沉船遗骸。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点开这个。
或许只是想看看真正的大师作品，来冲刷一下被林致远那张“天才脸”污染的眼睛。
他漫无目的地滚动着鼠标滚轮，陈旧的、充满马赛克噪点的网页在眼前一页页划过。
全是些看不懂的英文，和加载不出来的图片。
就在他耐心告罄，准备关闭网页的时候，一张图片，顽强地、慢吞吞地，从一片破碎的代码中加载了出来。
那是一张概念草图，用非常潦草的线条勾勒。
画面中央，是一个扭曲的、挣扎的人形轮廓，周围是无数放射状的、破碎的线条，像是声波，又像是某种精神力场的外泄。
图片下方的署名是“Echo-01”，创作时间是八年前。
方浩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死死地盯着那张草图。
这张图的构图……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被闪电劈中。
他发疯似的在电脑里翻找，调出了之前存下的《镜子》的高清照片。
一张是八年前的、国外不知名艺术家的概念草图。
一张是如今万众瞩目的金奖作品。
并排放在一起。
太像了！
虽然，《镜子》的色彩运用、笔触细节、情感表达，都比这张草图要复杂、成熟、深刻无数倍。用方浩自己的专业眼光来看，两者在创作理念和内核上，可以说是天差地别。那张草图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无意识的情绪宣泄，而《镜子》则充满了复杂的、自省式的哲学思辨。
但那又怎么样？！
对于那些看热闹的外行来说，他们分得清吗？
他们只会看到：这个构图，这个核心元素，几乎一模一样！
这就够了！
方浩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血液冲上头顶，让他的脸涨得通红。
这不是嫉妒。
这是狂喜！
抓到了！
他终于抓到林致远这个“天才”的小辫子了！
什么横空出世，什么自我共振，原来是个抄袭狗！
方浩的手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草图和论坛的缓存页面截图，保存下来，像是在保存一件绝世珍宝。
直接发到学校论坛？
不。那太蠢了。
人微言轻，只会被当成是loser的酸话，说不定还会被林致远的脑残粉反冲一波。
要搞，就要搞个大的。
要一击致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方浩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名字。
一个在艺术圈，尤其是青年艺术圈里，让所有人都闻风丧胆的名字。
沈游。
独立艺评人，自媒体“游离色相”的主理人。
这个女人，就是艺术圈的“纪检委”，一个疯子。
她曾因为某位当红青年画家的一幅画里，光影角度错了0.5度，就洋洋洒洒写了五千字长文，论证其“艺术态度的虚伪与对观众的傲慢”，硬生生把对方从神坛上拽了下来。
她最恨的，就是靠背景、靠炒作、靠一张好看的脸蛋上位的“虚伪天才”。
把这份“证据”交给她，就像是把一滴汽油，滴进了一堆早就准备好的干柴里。
方浩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扭曲而快意的笑容。
他注册了一个新的匿名邮箱，将两张对比图和那个缓存页面的链接，打包成一个附件。
邮件正文，他只写了一句话。
“沈游老师，您最喜欢的新玩具，送上门了。”
点击，发送。
做完这一切，方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林致远那张干净的、无辜的脸，在铺天盖地的舆论风暴中，是如何一点点变得惨白、惊恐，最后彻底破碎。
林致远。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
云津市，老城区，一栋没有电梯的居民楼顶层。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三台显示器散发着幽幽的白光，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和一缕缕袅袅升起的青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尼古丁、速溶咖啡和外卖油腻气味的复杂味道。
沈游叼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眯着眼，看着邮箱里那封最新弹出的、标题为“新玩具”的邮件。
她的短发凌乱，黑眼圈深得像是用墨画上去的，一张本该清秀的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和“睡眠不足”。
“新玩具？”
她嗤笑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布满烟灰的键盘上敲击了一下，点开了邮件。
附件不大，很快就下载完毕。
文件夹里，是三张图片。
当她看到那张《镜子》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幅画，她知道。
最近在圈子里被炒得很热，秦岚那个女人亲自下场站台，捧出来的一个艺术学院的小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