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了前途……
林致远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镜子》不是一幅画。
那是他的灵魂。
是他的呐喊。
是他剖开自己,给这个世界看的东西。
而现在,他最爱的人,却在劝他,把自己的灵魂打包好,藏起来,然后对所有人鞠躬道歉。
因为,他的灵魂,可能会“影响前途”。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
“所以……”林致远轻声问,声音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在你看来,我的清白,我的尊严,都不如所谓的‘前途’重要,是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漫长,更致命。
过了许久,江若彤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致远,我们能不能现实一点?”
“很多事情,不是只有对错黑白那么简单的。”
“我这么辛苦地实习,也是为了我们俩的未来。我不想因为这些事情……”
她顿住了,似乎在斟酌用词。
最后,她说出了那句,彻底将林致远打入深渊的话。
“……别让这件事,影响到我们。”
我们。
这个词,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冷的刀。
在这一刻,精准地,狠狠地,插进了林致远的心脏。
然后,用尽全力,转动,绞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原来,在她的“我们”里。
他,是可以被牺牲的那部分。
他的痛苦,他的挣扎,他的清白,都是可以被“影响”的、不重要的细枝末节。
需要被保护的,是她所规划的那个“未来”。
而他,只是那个未来蓝图上,一个不稳定的、随时可能带来麻烦的风险项。
林致远突然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了。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默默地,抬起手。
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挂断键。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
“无问”艺术工作室里,空气中漂浮着陈年纸张和昂贵颜料混合的独特气味。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打磨光滑的水泥地面上投下慵懒的光斑。
一切都静谧得像一幅停格的油画。
林芷媛正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为秦岚整理一批刚从欧洲运回来的版画资料。她的动作轻缓而专注,过肩的微卷黑发随着她的低头,滑落一缕,垂在雪白的颈侧。
“林芷媛!”
陈默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红着眼睛冲了进来。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布满汗珠,那张向来阳光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滔天的愤怒和一丝……无助。
林芷媛整理资料的手顿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波澜不惊的杏眼,平静地看着几乎要原地爆炸的陈默。
“怎么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天然的冷感,“被狗追了?”
“比被狗追了严重一万倍!”陈默几步冲到她面前,因为愤怒,声音都有些发抖,“是阿远!阿远他出事了!”
“说。”一个字,冷静得可怕。
陈默看着她这副“天塌下来先补个妆”的淡定模样,急得直跳脚。
“你还这么冷静!你知不知道,阿远他……他被人污蔑抄袭!现在学校BBS上都炸了!所有人都骂他是抄袭狗!学校给他发邮件,要撤掉他的金奖,画廊也要把他的画给撤了!”
“他现在跟死了没两样!手机关机,谁也不理!”
“最他喵气人的是江若彤!那个女人!”
提到这个名字,陈默的愤怒值瞬间飙升到了顶点。
“阿远出事,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求救,你知道她怎么说吗?!”
“她说她在开会!第一次直接就给挂了!”陈默气得破了音,“过了几分钟又打回来,阿远以为她是要安慰他,结果呢?!”
陈默学着江若彤的语气,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致远,我觉得你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冷处理。’”
“‘你先发个声明,说你深表歉意,然后主动申请把奖项撤回,也同意画廊把作品下架。’”
“‘这不是承认,这是一种策略,是公关手段!不要为了一幅画,毁了自己的前途!’”
“‘我们能不能现实一点?别让这件事,影响到我们。’”
“艹!”陈默一拳砸在旁边的置物架上,震得上面的瓶瓶罐罐一阵乱响,“我听完都傻了!这是人话吗?!这他喵是她男朋友啊!是她谈了两年的男朋友啊!自己的男人被人按在地上踩,她不帮忙就算了,还递过去一把刀,让他自己捅自己一刀,给别人赔罪?!”
“她到底图什么啊?!图那个‘天穹网络’的实习offer?为了一个破工作,连自己男人都不要了?!”
陈默的怒吼,在安静的工作室里回荡。
林芷媛静静的听着,和之前,江若彤对她说分手时,抛出的那些“道理”,何其相似。
“我需要一个能给我未来的男人,而不是一个抱着画板做梦的艺术家。”
“我们都要为自己的前途负责。”
“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了?”
在江若彤的世界里,“林致远”这个存在,连同他那点可怜的、不值一提的才华与尊严,都只是她通往“光明未来”的道路上,一个随时可以为了“大局”而被“策略性”放弃的成本。
《镜子》是什么?
那是“她”在无数个被江若彤用“我要加班”、“我要学习”、“我们下周再约”的理由拒绝后,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画室,面对着窗外那片冰冷虚假的城市霓虹时,唯一的呐喊!
画中那扭曲的、挣扎的、在城市剪影中仿佛要被吞噬,却又透出一点点顽固光亮的线条,是“她”自己!
是那个被现实挤压到变形,却依然不肯彻底熄灭理想的,愚蠢又可悲的林致远自己!
江若彤看不懂。
她从来就没看懂过。
过去她看不懂,现在她依然看不懂。
她只看得到奖项、名气、画廊合约……这些可以被量化成“前途”的东西。
所以,当这些东西受到威胁时,她第一反应就是切割,是止损。
就像一个基金经理,毫不犹豫地抛掉一支正在暴跌的股票。
至于这支股票背后代表着什么,她根本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