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像一盆冰水骤然浇熄了枝爱眼中疯狂的火焰，也让她的动作僵在半空。
而这边的苏雨晴则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一样，用上了自己这辈子最快的反应速度大声地开口回应道：
“嗯！我在呢！请问怎么了？！”
这不仅仅是回答，更是她拼尽全力向着外界发出的最后求救信号。
门外的声音似乎因为苏雨晴及时的回应而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缓和了些：
“啊是这样的，我是小区物业的环卫工。今天早上打扫社区卫生的时候，我在路边的绿化带里发现了一只白猫，根据它项圈上面留的电话和房号，我给你打了电话，可是你却一直不接。”
环卫工阿姨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关切继续说道：
“所以这才专门带着猫，找到了这里。请问你现在......方便来开一下门吗？”
“方便方便！必须方便！”
苏雨晴几乎是抢着回答，她的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马上来！我这边马上就来开门！”
话音刚落，她立刻将目光投向身旁的枝爱。
苏雨晴刻意压低了声音，她的语速极快，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小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反讽和要挟：“快点帮我解开这条破绳子吧，“主人”～ 要不然的话，你精心策划的这一切，可就要彻底暴露了哦？”
她甚至模仿着枝爱那甜腻的尾音，将“主人”二字叫得充满了戏谑。
枝爱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死死地盯着苏雨晴，那眼神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
“嘁！”
她从齿缝间挤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语气里充满了被冒犯的恼怒和依旧未散的杀意。
“......就算是给你解开了，我后面也照样随时可以杀掉你。你最好给我牢牢记住这一点。”
然而，现实的紧迫性容不得她继续发泄。
在苏雨晴的注视之下，枝爱最终还是极其不耐烦地俯下身，伴随着几声布料断裂的轻响传出，紧紧束缚着苏雨晴手脚的尼龙绳终于应声而断。
“嗯嗯嗯，我信，我当然信。”
苏雨晴一边揉搓着自己手腕和脚踝上那圈触目惊心的深紫色淤痕，一边还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接着她光着脚，一瘸一拐地冲向那扇代表着希望与解脱的玄关大门。
“辛苦你啦阿姨！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您心细，我还以为我家馒头又不知道是钻到哪个不起眼的家具底下或者小角落里睡大觉了呢！”
苏雨晴猛地拉开门，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甚至带着点感激和歉意的笑容。
然而，门刚一打开，站在门外的环卫工阿姨就被苏雨晴当前的外在形象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凌乱不整的衣冠、明显红肿破皮的手腕脚踝、以及脖颈处那几个清晰可见、泛着血丝的暧昧咬痕与深红色项圈，还有她脸上那极力掩饰却依旧挥之不去的惊魂未定......当然——
最关键的是，阿姨的目光越过苏雨晴的肩膀，一眼就瞥见了客厅沙发上那位正端坐着一位穿着华丽哥特裙装却面无表情冷冷注视着门口的金发女孩。
这所有的一切元素组合在一起，无不使这位思想传统而保守的环卫工阿姨感到大受震撼，内心瞬间上演了无数种难以言说的猜测。
现在的年轻人......关起门来都玩得这么......花的吗......？
阿姨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与困惑，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迅速收敛了表情。
“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阿姨脸上堆起慈祥而朴实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接着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里一直提着一个略显沉重的且底部沾染了某些暗红色污渍的塑料袋递到了苏雨晴手中。
苏雨晴的手指在接触到那个塑料袋时，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隔着薄薄的塑料，她能够清晰地触摸到里面那具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温度的毛茸茸小身体。
她沉默地接过，喉咙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苏雨晴无法确切形容自己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提着那个装着“馒头”的塑料袋，一步步挪到小区公园内那棵枝叶低垂的老柳树下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境。
苏雨晴找来一把不知被谁遗落在角落的旧铲子，机械地开始挖掘。
泥土被翻开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
伴随着第一铲带着青草味的湿润封土落下，覆盖在那个小小的塑料袋上，一个冰冷而尖锐的问题，如同毒蛇般突然缠绕上她的心头，让她几乎窒息。
“它——”
苏雨晴停下动作，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就站立在自己身后自始至终都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枝爱脸上问道：“还活着吗？”
她知道自己刚刚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但苏雨晴就是忍不住想问，仿佛在寻求一个最后的渺茫奇迹，又或者说...一个最终的审判。
枝爱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她看着那逐渐被泥土掩盖的塑料袋，语气平淡得如同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日常琐事：
“它死的很彻底。内脏破裂，失血过多。”
她微微偏过头，琉璃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这个女孩仿佛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它很幸运，至少......没有像那时的我一样，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被活生生地埋进土里。”
枝爱的语气是那样轻描淡写，甚至听起来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这个女孩与眼前这场正在上演的悲剧之间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似的。
可是——
苏雨晴知道，她就是凶手。
是她在那个雨夜，毫不犹豫地将馒头扔下了阳台。
苏雨晴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从自己醒来被缚，看到枝爱的那一刻起，她就心知肚明。
可奇怪的是，无论她如何在内心审视、如何试图凝聚恨意，她就是无法对眼前这位残忍的“凶手”，产生那种应有的仇恨。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对于这一点，一开始的苏雨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愤怒、恐惧、委屈、不解。
种种情绪交织，却唯独缺少了最应该出现的那一种。
但，当她终于挖好一个小小的土坑，当苏雨晴将那个沾染了污渍的塑料袋轻轻放入其中，像是为了弥补什么一样，将随身带来的各种各样馒头生前最爱的小零食给一件件地无比郑重地摆放在那个简陋的“墓穴”周围时——
一股极其强烈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的愧疚感，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般猛地从心底最深处喷发出来，瞬间席卷了她的全部意识！
这股力量是如此凶猛，如此清晰，瞬间就冲垮了她所有的困惑与伪装，迫使着她不得不直面那个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深埋心底的丑陋真相。
原来，这三年以来。
自己一直都......是把馒头给当成一个“临时的替代品”来看待的啊......
自己收养它，照顾它，看似尽职尽责，可内心深处，却从未真正将它与记忆里那片暖呼呼的、会窸窸窣窣从纸箱里钻出来的“吐司面包”等同。
自己只是在透过它，笨拙地试图填补另一个生命离去后留下的巨大空洞。
自己所给予馒头的，更多是一种对过去时光的寄托，而非全然属于它本身的一种爱。
——对不起。
馒头......
苏雨晴在心底无声地呐喊，她的泪水也在这个时刻终于决堤，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滴落在新翻的坟土上。
这声抱歉，既是对无辜死去的馒头，也是对那个被自己“背叛”了的名为小枝的过去，或许......也是对着身后那个因被背叛而化身复仇恶鬼的......自己曾经最爱最爱的小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