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月琉璃。
这五个字，像是由冰晶与晨露凝结而成的咒语，镌刻在苏雨晴灵魂最柔软的角落。
或许，就算是时空流转，再过上一万个轮回，她也无法将这个名字从记忆的骨髓中剥离。
毕竟它代表着她青春里最绚烂的霞光，也代表那道最深最隐秘的伤口。
记忆被拉扯回那个漫长暑假，中考结束后的第二个月。
空气中弥漫着夏日特有的混合着柏油路面蒸腾热气与蝉鸣的焦躁气息。
刚刚通过电话查询到最终成绩的苏雨晴，心脏在胸腔里像一只挣脱了牢笼的雀鸟，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向那个分享喜悦的唯一人选。
她几乎是用颤抖的手指，立刻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她的声音里头满是压抑不住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兴奋：
“琉璃！琉璃！我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哦～！比模拟考高了整整二十分！除了本市最顶尖的那几所‘怪物’高中我可能还有点悬以外，其余的所有高中，我都绝对是可以上的啦～！”
她的话语像欢快的溪流，奔涌而出，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人并肩走入同一所高中校园的美好未来。
电话那头，水无月琉璃的声音却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只是泛起了淡淡的礼貌的涟漪：
“嗯，那挺好的。恭喜你了。”
这过于平淡的反应，像是一颗小石子，在苏雨晴欢腾的心湖里投下了一丝不安。
她按捺住微妙的失落，继续追问，试图将对方也拉入自己对未来的蓝图里：“那……那你的呢？琉璃，我记得你不一直都是艺术生吗？文化课要求会低很多，想必绝大部分的高中，你也都是可以随便挑的吧？”
“那当然了，”
琉璃的语气依旧轻描淡写，带着艺术生特有的些许疏离与傲然：“毕竟艺术生可以适当的压低一些分数线嘛。选择余地总是大一些的。”
“所以……”
苏雨晴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在她心中盘旋了无数遍关乎着命运的问题，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和不容置疑的亲密：
“……你的第一志愿，究竟填的是哪一所呢？告诉我嘛！”
短暂的沉默，如同无形的丝线，勒紧了苏雨晴的呼吸。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让她心尖一颤的反问，带着一种纯然的不解。
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咦？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琉璃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而冰冷。
“这个问题……难道很重要么？”
“拜托！这个问题当然很重要！”
苏雨晴急了，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种被质疑的委屈和荒谬感。
“这可不是普通的志愿！这可是关系到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未来诶…！我们能不能继续在一起，就看这个了！”
“我们之间…的未来……？”
琉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组，语气里充满了一种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笑话的诧异，随即，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不不不，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什么了，苏雨晴。”
每一个字，都像逐渐冻结的冰凌。
“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两个人，没有任何理由，也从来没有约定过，要去报到同一所学校。不是吗？”
“不是……你这又是在说什么胡话啊喂！？”
苏雨晴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倒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让四肢发冷，她的声音因极致的震惊和恐慌而变得尖锐。
“你你你刚才这几句话……一定是在开玩笑的，对吧？！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没有在开玩笑，苏雨晴。”
水无月琉璃的声音彻底沉了下来，褪去了所有伪装的温和，露出了内里坚硬的核。
“我是很认真的。”
电话这头，苏雨晴仿佛能听到自己世界崩塌的碎裂声。她死死攥着听筒，指节泛白，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已然带上了哽咽：“可…可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明明……”
“什么关系？”
琉璃打断了她，那语气，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句话，像最后一把匕首，精准地刺穿了苏雨晴的心脏。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去确认那个她以为毋庸置疑的事实：
“可是我们之间难道不是……不是早就已经开始相互交往了吗…！？从那个天台开始！从那个吻开始！从你让我做你的模特开始……！”
“交往？”
水无月琉璃发出了一个短促的近乎于怜悯的音节。
“我可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和你正式地、明确地确定过什么恋人关系啊。”
她顿了顿，仿佛在给苏雨晴消化这残酷事实的时间，然后继续用那种平静到残忍的语调，将苏雨晴所有的信念和回忆，都贬斥为一场自作多情的幻觉：
“但、但那封信不是已经——！？”
苏雨晴徒劳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封承载了她所有初恋悸动的表白信。
“啊～原来你说的是那封，被我给‘发现’的表白信呀～” 琉璃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刺。
“你难道忘了吗，苏雨晴？那天在天台上的时候，我就已经把那封信，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了呀。”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澄清：
“我，从来都没有，和你之间，正式达成过什么‘关系’。”
“从来都没有。”
“……你……” 苏雨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否定的痛苦，像海啸般淹没了她。原来，那些悸动、那些亲昵、那些她视若珍宝的吻与触摸，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场无需负责的、兴之所至的游戏。
“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什么啦。”
水无月琉璃的声音又重新戴上了那副轻松社交面具，仿佛刚才那段残酷的对话从未发生。
“好啦好啦，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和我，都各自早点吃饭去吧！再见喽。”
“嘟…嘟…嘟…”
忙音传来，像是一首嘲讽的终曲。
苏雨晴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中的电话听筒滑落，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却浑然未觉。世界在她周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白噪音。
恍惚间，那段她曾对着怀里小猫哼唱的充满希冀的歌谣，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荡起来，但却又变了调，甚至还染上了片绝望的色彩：
“小枝小枝，快快长大……”
“小枝小枝，健康长大……”
“小枝小枝，我们永远……永远不分离……”
“小枝小枝，请一定……一定不要离开我……”
歌声最终在脑海当中碎裂。
而无法抑制的滚烫泪水，也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堤防，从她猩红的眼眶中决堤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疯狂滑落。
也就在这时，那只被她命名为小枝的猫咪，不知何时悄然来到了她的脚边，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她冰凉的小腿，发出安慰般的呜咽声。
苏雨晴蹲下身，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小枝温暖而柔软的毛发里，她的身体也开始因为无声的啜泣而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温热的泪珠，不断滚落，并最终，有几滴，准确地滴入了猫咪那双正在仰望着她的清澈剔透的琉璃色眼睛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