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话音刚落,枝爱便如同变戏法般,不知从何处——
也许是她的口袋,也许是沙发缝隙,用纤细的手指夹出了苏雨晴那部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胶质黏住,每一秒的流逝都带着凝滞的沉重。
枝爱的手臂依旧稳定地悬在半空,指尖夹着那部手机,屏幕散发出的冷光,在她毫无波澜的琉璃色眼眸中反射出两个微小的冰冷光点。
那光芒像是指引亡魂的灯塔,却通往一片苏雨晴无比恐惧的记忆海域。
那闪烁着微光的冰冷屏幕,不再仅仅是一个通讯工具,它化作了一面扭曲的镜子,一面通往那个被美化被珍藏的过去,另一面则映照着此刻狼狈惶恐的现实。
它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审判台,而枝爱,则是那个不容置疑的法官,正等着她这个被告人,亲自呈上给自己定罪的最终证据。
空气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凝固成坚硬的琥珀,将两人给包裹其中。
窗外遥远都市的嗡鸣,在这一时刻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背景噪音,反而更加凸显了室内死寂的压迫感。
苏雨晴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的声音,咚咚,咚咚,如同是濒死的囚徒在敲打着牢笼,不由震得她耳膜发麻,四肢冰凉。
“快点。”
枝爱再次开口,尽管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慢条斯理的催促,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苏雨晴紧绷的神经上。
“证明给我看。”
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早已预知了剧本的结局,此刻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演员完成最后的徒劳挣扎。
一一一一一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一处静谧得近乎与世隔绝的郊区别墅内。
宽敞的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亚麻布的气味。
水无月琉璃,这位曾经被誉为“精灵”的蓝发女孩,此刻正烦躁地将一支沾染着钴蓝色的画笔扔进旁边的水桶里溅起几朵浑浊的水花。
她那头显眼的蓝发似乎比初中时长了不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为她增添了几分慵懒而疏离的艺术气质。
“没灵感啊……完全没感觉……”
她低声嘟囔着,秀气的眉毛紧紧蹙起,目光空洞地望着面前崭新的画板。
画布上一片空白,如同她此刻纷乱却贫瘠的内心。
其实,关于这幅画作的主题,她内心深处并非毫无概念。
一个模糊的、青涩的、带着暖色调的影子时隐时现。
她想要画一个女孩,一个乍看之下似乎普普通通,但若能细细品味,便能从眉宇间从眼神里,挖掘出某种十分干净、十分美好特质的女孩。
那个影子……似乎与一段微不足道的年少尘封往事有关,但可惜的是关于这个对象具体是究竟谁,对于琉璃来说又早已模糊不清。
“唉~”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烦内。创作瓶颈真是艺术家的天敌。”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琉璃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管家徐叔推门而入,手中拿着她的私人手机,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琉璃小姐,打扰了。这边有您的电话,是打到您私人号码上的。”
“嗯?”
琉璃微微挑眉,毕竟这个世界上知道自己这个号码的人可并不多。
徐叔继续补充道:“不过有点古怪的是……我查了一下您近期的通话记录,却并没有找到与这个来电号码的任何往来记录。像是……第一次联系。”
琉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被无所谓取代。
她伸出手:“没事儿,徐叔,麻烦把手机直接拿给我吧。”
“好的。对方现在还在线上等着,小姐。”
徐叔将手机递过去,随后便安静地退出了画室。
琉璃将手机放到耳边,身体依旧保持着慵懒的姿势,用一种带着些许被打扰的不耐但却又维持着基本礼貌的语调开口问道:
“喂,请问你是……?”
一一一一一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苏雨晴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听筒里传来的那个声音,依稀残留着记忆中的清脆,却更多了几分陌生的淡漠。
仅仅是这一个音节,就几乎击溃了她所有的勇气。
“啊…我…我我我——”
巨大的紧张和积压的情感让她语无伦次,喉咙像是被锈住,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就在这时,枝爱凑得更近,几乎将唇贴在了手机的收音孔旁,用她那甜腻却充满恶意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啧啧啧,怎么啦?一下子还没有听出来吗,喵~?还是说,贵人多忘事呀?”
苏雨晴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用手捂住手机下方(尽管这无济于事),对着枝爱用气声焦急地低吼:
“给我赶快闭嘴啦你!!”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的哽咽和颤抖,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正常,甚至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那个……琉璃…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琉璃那带着些许玩味和疏离的声音传来,像羽毛轻轻搔过,却带着冰冷的质感:
“我这个人呢,其实一直过得都挺舒服的。就是不知道……电话这一头,还不愿意告诉我名字的你~最近过得又是怎么样的呢~?”
她巧妙地避开了寒暄,直接将问题核心抛了回来,语气轻松,但却又带着不容回避的压力。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苏雨晴勉强维持的镇定。
她竟然……真的没有听出自己的声音。
一股寒意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
“所以你…”
苏雨晴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你真的很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她还在做最后的卑微试探,奢望着对方能从那有限的对话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可琉璃的回应,又彻底粉碎了她这可怜的奢望。
“那不然呢?”
她的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反问,甚至夹杂着一丝觉得对方不可理喻的轻笑。
“你要是还不告诉我你的名字的话,那么这个号码……你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打得通了哦。我很忙的。”
很忙的……
这三个字,像是最后的判决书,轻飘飘地,却带着千钧之力,将苏雨晴心中那座名为“水无月琉璃”的华丽雕像,彻底击得粉碎。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期待,乃至于所有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空虚,仿佛自己整个灵魂都被抽走了一样。
她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顺着脸颊滑落。
她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语调,对着话筒,也是对着自己那可悲的过去,轻声说道:
“呃…好吧。”
苏雨晴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进行最后的确认,然后,她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出了那个在对方心中早已被遗忘的名字:
“我是苏雨晴。”
她甚至还不忘加上那个曾经自以为甜蜜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注脚,仿佛在亲手为自己的青春墓志铭刻上最后一行字:
“就是……初中那个,给你偷偷塞表白信的……大、蠢、货。”
而电话那头,随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要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