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存在着……这么笨的女孩子吗？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水无月琉璃的心湖之中漾开了一圈圈复杂难言的涟漪。
尽管她刚刚才主动切断了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手指头甚至还残留着屏幕玻璃的微凉触感。
卧室内光线柔和，她的目光却显得有些失焦，伴随着那双眼睛缓缓地扫过床头柜上那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几条编织粗糙但颜色用心的手链，几个毛茸茸的但又略显陈旧的动物玩偶，还有一些早已过时的小饰品……
这些都是那个名叫苏雨晴的女孩，在过去那段短暂而密集的“交往”时光里，像一只试图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换取青睐的小松鼠，一次次满怀羞涩与期盼地塞给自己的。
便宜，但却承载着这个年纪最赤诚的热情。
此刻，这些她不在意，甚至暗自里头还会觉得有些麻烦的“礼物”，却像一面面无声的镜子，映照出她自己隐藏在优雅表象下的某种近乎残忍的内核。
“苏雨晴啊…苏雨晴……”
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一个遥远而陌生的词汇，语气里带着一种混合了轻微嘲讽些许怜悯，以及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怅然。
——自己当初，只不过是在玩一玩罢了。
一场兴之所至观察人类情感的微小实验。你这家伙……竟然真的会如此毫无保留地投入，如此彻彻底底地当真？
这个认知，让一向冷静自持的琉璃，也不禁陷入进了一阵短暂的深深沉思。
其实，关于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欢女孩子这档子事儿，水无月琉璃的内心，从一开始就有着一个确切无比的答案。
她在个人的感情取向问题上，既对大多数同龄女孩为之痴迷的英俊男生提不起多少兴趣，同样，也其实对女孩子本身，并没有产生过那种所谓“命中注定”的特殊悸动。
她的情感仿佛被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子隔绝着，她能观察、能理解，却很难真正“感同身受”地投入。
至少在那一日，在天台上，她带着几分戏谑和好奇，从抽屉里意外抽出那封笔迹娟秀的“前所未有的表白信”之前，她一直都是这么去认为，也这么安然处之的。
然后，一个在当时看来无比自然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念头，如同潘多拉魔盒的钥匙，轻轻转动了。
“所以……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应该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性子天生就是如此。
他们像追逐光影的飞蛾，对一切未知的、新鲜的、能够给自身带来不同体验的事物，都怀有强烈的好奇心和尝试欲。
他们并非出于恶意，更多的是想亲眼看看，那被无数人歌颂“爱情”焰火，在不同的人手中，究竟能绽放出怎样不同的形状和颜色。
“这一切的发展，一定会很有趣的。”
而很“幸运”的是，水无月琉璃，恰巧就是那样子的人。
她拥有精灵般的外貌和艺术家的敏感灵魂，这让她轻易就能吸引他人的目光和情感；同时，她又保有着一颗近乎冷酷乐于观察和剖析的“实验者”之心。
于是，记忆的画面清晰地回放——
在那个暮色四合的天台，她看着面前那个紧张得几乎要同手同脚的乌发女孩，用带着引导和些许恶作剧意味的语气，轻声问道：
“所以你就——”
“认为我喜欢的人，其实……是女孩子，对吗？”
而对方，那个眼里仿佛盛满了星光的苏雨晴，则用力地点着头，用带着颤抖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回答：
“……嗯。我、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然后，她听到了自己那如同最终宣判般，带着微妙满足感和掌控感的声音：
“那，恭喜你哦——”
“猜对了。”
这声“恭喜”，是实验的开始，是剧本的序章，却唯独不是真心的承诺。
时光荏苒。
多年之后，又一通猝不及防的电话，像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掀开了覆盖在记忆之上的尘埃。
那熟悉又陌生的带着怯懦和哽咽的声音，如同一把生锈的钥匙，勉强撬开了她情感保险箱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她总算是在那片模糊的回忆图景中，重新拼凑出了那张在天台上，因她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而瞬间被巨大的幸福点亮显得无比灿烂的笑容，以及……那位站立在自己面前，因为这份“独一无二”的“认可”而激动得浑身微微发抖的乌发女孩的模样。
还有电话最后，那句充满了自我厌弃和带着哭腔的结语：
“就是……初中那个，给你偷偷塞表白信的……大、蠢、货。”
——对。
琉璃的嘴角，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并非喜悦，而是一种……属于创作者的冷静审视。
——就是要这样子的效果！
一种混杂着愧疚、释然、以及艺术家的贪婪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涌动。
那个女孩，那个叫苏雨晴的“大蠢货”，她的痛苦，她的卑微，她那份被践踏后依然在电话中流露出的眷恋与绝望……这一切，不正是最真实、最鲜活、最“有趣”的情感样本吗？
蓦地，一道灵感的闪电，劈开了她脑海中持续许久的混沌与空白！
“有了。”
关于那幅困扰她多日迟迟无法下笔的新作，水无月琉璃似乎……总算是抓住了那缕飘忽不定的魂。
她猛地从床边站起身，几步走到空白的画布前，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跃然于其上的景象。
——没错，这样子的女孩是存在的！
——自己想要捕捉、想要描绘的那种介于平凡与美好之间、承载着纯粹与伤痛的特殊质感……那种女孩，在这个世界上，原来是真实存在着的…！！！
至少，根据自己脑海之中还残留着的记忆看来，琉璃是很确信的——
那个时候的苏雨晴，就是那种乍一看貌似很普通、很平凡，丢进人海便难以寻觅，但若能静下心来细细品味，便能从她那清澈的眼眸、毫不设防的笑容以及那份笨拙却真挚的情感当中，挖掘出某种……无比干净、无比动人的美好品质。
那个形象，完美契合了她潜意识中一直在寻找的缪斯。
只是……
一个现实而冰冷的问题，随之浮上心头。
——就是不知道。
——时至今时今日，在经历了社会的打磨承受过自己给予的“教训”之后……电话那头声音颤抖的对方，还究竟有没有保留着青春时代的那种近乎愚蠢却又无比珍贵的品质呢？
好奇心，如同最痒的羽毛，再次开始搔刮她的心。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重新拿起了刚刚被自己挂断的手机，指尖飞快地找到了那个刚刚拨入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仿佛对方一直就守在旁边。
“喂，苏雨晴。”
琉璃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属于艺术家的命令口吻。
电话那头传来苏雨晴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平复的回应：
“啊…？怎、怎么了……？”
声音里头还残留着哭过的鼻音。
但琉璃无视了她的失措，径直问道：
“你最近——”
“有时间吗？”
“呃……这方面还行吧。”
苏雨晴的回答带着小心翼翼的不确定。
“所以……怎么了？”
听到这，琉璃的唇边勾勒出了一个属于猎手般的微笑。
“我想约你出来见一见。”
她甚至没有询问“是否可以”，只是陈述了自己的决定。
“就这样。”
琉璃再次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将所有的震惊、犹豫以及可能翻涌的旧日情感都留给了电话那头茫然无措的苏雨晴。
而她自己则转身面向那面空白的画布，眼中闪烁着找到了完美模特的光芒。
一段早已被她亲手终结的关系，似乎…又因为艺术的召唤，即将被强行拉回现实，成为她画笔下新的素材与祭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