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色的夕阳透过高挑落地窗,斜斜地洒满宽敞却凌乱的画室,在未完成的画布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亚麻布和一种名为“灵感枯竭”的焦灼气息。
水无月琉璃——
那位拥有一头如水波般流淌的灵动蓝发,此刻却随意束成松散单马尾的女孩,正赤着脚,伫立在巨大的画板前。
画布上只有几道凌乱而迟疑的铅笔草稿,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却始终缺乏一个能点燃她创作欲的“灵魂”。
她放下炭笔,指尖沾染着黑灰,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悠长而沉重,仿佛来自胸腔最深的角落。
“唉……”
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果然,还是没有任何的灵感啊……”
这种抓不住摸不着的空虚感,比任何具象的失败都更令她烦躁。她渴望捕捉那种介于平凡与极致美好之间的又带着一丝易碎感的真实,那种能直击人心的质感,但那个缪斯的身影,却始终徘徊在思维的迷雾之外,不肯降临。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声音克制而有礼,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老管家徐叔端着无线电话,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脸上是一贯的恭谨,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小姐,您的电话。”
琉璃没有立刻转身,她的目光依旧胶着在苍白的画布上,仿佛想用视线逼出那个隐藏的答案。
她只是懒洋洋地反问,带着点艺术家特有的任性迁怒:
“这一次,你总该找得到通话记录了吧?徐叔?”
她指的是上次那个因手机没电而中断的,来自苏雨晴的意外来电。
徐叔微微躬身,脸上露出一个无奈又纵容的微笑:“小姐说笑了。您的这位朋友,此刻还在线上等着呢。”
他将电话递近了些,屏幕上显示着“苏雨晴”的名字和持续计时的通话界面。
琉璃这才缓缓转过身,像是从某个深沉的思绪中被强行拉扯出来。
她接过电话,指尖在冰凉的塑料外壳上停留片刻,仿佛在调整某种情绪开关,然后才将听筒凑到耳边。
当她开口时,声音里那种因创作瓶颈而产生的焦躁感似乎瞬间被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慵懒轻松所取代:“喂?琉璃。”
她先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无形的气场掌控。
电话那头,传来了苏雨晴熟悉又带着明显怯意和紧张的声音,仿佛每个字都经过小心翼翼的斟酌:
“嗯嗯,我在呢我在呢。”
那声音里透着一股让琉璃既熟悉又陌生的卑微感。
短暂的沉默在电波中流淌,只能听到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琉璃并不急于催促,她很有耐心,像一位经验丰富的钓手,等待着鱼儿自己咬钩。
她甚至能想象出苏雨晴此刻可能正无意识地绞着电话线,或是紧张地咬着下唇的模样。
那是她记忆中苏雨晴紧张时的习惯性小动作。
终于,苏雨晴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却依旧带着磕绊和迟疑:
“就是……就是那……个……”
她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组织着难以启齿的语句。
“就是什么?”
琉璃适时地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闪避的引导力,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对方努力维持的平静泡沫。
“就是这个周末……我们可能……无法见面了。”
苏雨晴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愧疚。
“所以…我要在这里,提前先向你来道个歉。”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琉璃纤细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周末的约会,是她一时兴起提出的,与其说是叙旧,不如说更像是对某个沉寂已久“创作素材”的重新审视与挖掘。
苏雨晴的拒绝,并未让她感到多少失落,反而像投入静湖的一颗石子,激起了探究的涟漪。
她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惋惜:“诶…?周六和周天……都来不了了吗?” 她需要确认这份“阻碍”的强度。
“对的……都来不了……” 苏雨晴的回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力感。
“真可惜啊。”
琉璃的语气里适时地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失望,但这失望轻飘飘的,并不沉重,更像是一种社交礼仪式的回应。
她话锋随即一转,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切向核心:
“那么,雨晴,你能够告诉我,具体究竟是为什么来不了吗?”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追问,“毕竟,我们这都已经是提前这么久就约定好的事情了呀~”
她刻意强调了“约定”二字,轻轻拨动了记忆中那根关于“承诺”的敏感琴弦。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微响。
良久,苏雨晴才像是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挡箭牌,声音干涩地回答:“因为……我的工作。”
“工作?”
琉璃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但她立刻用一种充满惊喜和赞赏的语气接话,仿佛刚刚得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哦对了对了!我上次的确没有问过你,最近都在做什么事情呢!没想到你,都已经开始自己一个人上班养活自己了呀!”
她的话语像裹着蜜糖,带着一种鼓励后辈般的热情。
“真棒,我的小雨晴果然是最棒的!” 这句“我的小雨晴”和“最棒的”,如同温柔的陷阱,轻易地撬开了苏雨晴的心防。
果然,苏雨晴的语调瞬间松弛了不少,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被认可后的羞涩和忙不迭的谦虚:“啊哪有哪有~我充其量就是一个破经纪人罢了,要是没有那些厉害的偶像的话,我基本上啥也不是。”
琉璃的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顺着她的话,如同引导舞伴般自然地问道:
“那也就是说,你是因为周末有自己家偶像的演出要开,所以才出不来和我见面的喽~?”
她的推理合情合理,将苏雨晴往她预设的方向推动。
“嘿嘿嘿,小琉璃你猜的简直不能再对啦!” 苏雨晴的声音明显轻快起来,甚至带上了一点类似于学生时代被夸奖时的憨傻笑意。
那句脱口而出的“小琉璃”,也让时光仿佛瞬间倒流,回到了她们之间关系还简单亲密的初中时期。
不知不觉间,二人对彼此的称呼,似乎又短暂地回归到了那个毫无芥蒂的过去。
这种熟悉的亲昵感,让琉璃的心湖也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但她迅速收敛了这瞬间的失神,继续主导着对话的节奏。
“那就告诉我吧。”
琉璃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坚定。
“诶?告诉你什么?” 苏雨晴还沉浸在刚刚缓和的气氛中,有些茫然。
“就是具体究竟是哪一场演出呢?” 琉璃的语调轻快,仿佛只是一个好奇的粉丝。
“我好赶紧去买票啊!说不定,我还能去现场给你加油呢。”
这个提议看似随意,却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试探,她想看看苏雨晴如何应对这个“闯入”她工作领域的请求。
“呃...就是《偶像笠花枝爱的周末特别粉丝感恩回归演出》呀!”
苏雨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报出了演出名称,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仿佛想借此证明自己工作的“重要性”。
“诶~!这个演出我在网上看到过宣传!”
琉璃适时地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赞赏,仿佛真的只是偶然得知。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可爱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竟然是和小雨晴你在一起工作的!”
她再次将赞美引向苏雨晴,强化这种虚幻的共谋感。
“你看到过归你看到过,但是…但是——”
苏雨晴的语气突然又变得急切起来,像是要阻止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嗯?但是什么?” 琉璃耐心地追问,预感到了关键点的到来。
“但是两场演出相关的门票,早就在开票的第一个小时内就全部卖光了!你现在就是想来,也根本来不了了呀~!”
苏雨晴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又混合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遗憾。她似乎认为,这个客观存在的“售罄”事实,能彻底堵死琉璃前来的一切可能性,从而维持住眼下这脆弱的安全距离。
然而,琉璃的反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电话那头,只是传来了一声若有所思的鼻音:“嗯…关于这个问题嘛……”
紧接着,是琉璃用她那特有的神秘和笃定的语气说道:
“我想,小雨晴你完全不用担心。”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既然我说了要来看,那么我就一定会想办法来看的。”
这不是商量,而是宣告。
“真、真的吗...?” 苏雨晴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被如此重视的、受宠若惊的颤抖。
她或许从未想过,琉璃会对这次会面如此执着。
“嗯嗯,真的真的。”
琉璃的承诺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明天,最晚到明天,你就会收到我的好消息啦~!相信我。”
她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时间点,增加了承诺的可信度。
“……那好,那我等你。”
苏雨晴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仿佛放弃了挣扎般的顺从,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微弱期盼。
“那就……先再见喽,我的小雨晴~”
琉璃的告别语带着一丝缠绵的尾音,如同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嗯好的,再见……琉璃。”
电话挂断,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琉璃缓缓放下电话,指尖在屏幕上那个名字上轻轻划过,琉璃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
这次通话,似乎让她捕捉到了那个模糊“缪斯”的一缕影子——
那种混合着愧疚、隐忍、卑微的期待与无法摆脱的束缚的复杂情感,不正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创作源泉吗?
苏雨晴的世界,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趣”。
而电话的另一头,苏雨晴紧紧攥着早已结束通话的手机,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她怔怔地望着办公室百叶窗外那轮正在缓缓沉入城市天际线的巨大夕阳,金色的余晖将她脸上交织着的震惊、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以及更深层次的恐惧都染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呼——”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神的跋涉。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她几乎无法抑制地低呼出声:
“Yes...!!!”
琉璃要来了!
那个自己青春时代全部的光与影,那个自己曾视为信仰又最终将自己推入深渊的人竟然真的要再次踏入自己现在这片混乱不堪被枝爱给牢牢掌控的泥沼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