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舞室外狭小的休息隔间里，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却驱不散苏雨晴心头的窒闷。
枝爱还在室内随着激烈的节拍挥洒汗水，而她，则被要求“随时待命”。
手机屏幕亮起，是水无月琉璃的消息。这条来自“过去”的联络，像一道微光，透进她被枝爱严密掌控的当下，带来一丝短暂喘息的可能。
“总感觉若只是单单打电话的话，在某些方面还是稍微有些不太方便呢。”
琉璃的信息带着她特有的看似随意实则不容拒绝的节奏。
“要不，我们两个再加个微信什么的吧？联系起来也方便些。”
苏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
微信，一个更私密、更即时的空间，意味着更多的风险——
如果被枝爱发现的话。
但另一种渴望，一种想要抓住这缕来自外部世界尤其是来自琉璃的牵引绳的渴望，压倒了她。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枝爱知道后那冰冷的眼神和可能的惩罚，但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志，飞快地敲下回复：“好呀好呀。”
几乎是好友申请通过的瞬间，“叮咚”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响起，屏幕上立刻跳出了带着琉璃社交头像的微信视频通话请求。
那是一个抽象的艺术画作头像，一如琉璃本人，美丽却带着距离感。
这突如其来的视频邀请让苏雨晴有些手忙脚乱，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练舞室的方向，确认音乐声依旧轰鸣，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但迅速又将手机角度调整，避免背景入镜。
屏幕亮起，琉璃那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脸庞出现在眼前，背景是她那间充满艺术气息的画室。她似乎刚结束创作，发梢还沾着点点颜料，却更添几分不羁的魅力。
“Okok，看来这就加上了。”
琉璃对着镜头笑了笑，眼神灵动。
“下面，我先给雨晴你发张照片看看吧！保证让你惊喜。”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雀跃。
“嗯嗯，没问题没问题。”
苏雨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带着期待。她需要这场对话，需要这种看似正常的社交来证明自己还未完全与世隔绝。
很快，一张图片传了过来。
苏雨晴点开，瞳孔微微放大：“诶...？这是...周末演出的门票！？”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因为那不仅仅是普通门票，票面上独特的烫金纹路和“特别出道纪念款”的字样清晰可见。
“而且还是周六周天连续两场都可以入场使用的VIP通票...！？”
她的目光落在座位区域上，呼吸一滞。
“甚至……这还是观众席第一排，正中央那片最好的位置！这东西琉璃你……琉璃你究竟是怎么搞到的啊？”
这种位置的票，在粉丝圈里堪称无价之宝，往往是有钱也难求。
屏幕那头的琉璃，轻轻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混合着狡黠和漫不经心的笑容，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嗯，简单来说呢，我在今天早上～”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
“给了上一个还持有这张门票的女孩子一个她……无法拒绝的价格。”
她的指尖轻轻点着下巴，眼神中掠过一丝洞悉人性的淡漠。
“看起来～比起所谓的偶像心结和近距离见面的执念，还是现实里头白花花的银子，要更加会‘教育’人，不是吗？”
苏雨晴看着琉璃那副“金钱万能”的坦然模样，内心五味杂陈。
作为业内人士，她太了解粉丝的心态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我觉得嘛……那个女孩子，很有可能会拿着你给的那些钱，转身去购买更多的偶像周边。”
“哦？”
琉璃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推论很感兴趣。
“为什么雨晴你要这么说呢？她不是已经‘背叛’了她的偶像了吗？”
“正因为如此。”
苏雨晴解释道，声音里带着职业性的分析，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这种行为在广大‘爱粉’心目中，就约等于某种意义上的背叛行径。因为金钱的诱惑，放弃了在演唱会上与偶像大人近距离见面乃至于互动的珍贵机会。这种‘背叛感’会带来巨大的心理落差和负罪感。”
她顿了顿，仿佛看到了那个陌生女孩未来的行为轨迹。
“所以，不管怎么说，我想那个女孩子最后大概率都会因为一种‘补偿心理’，而拿出其中至少是比较可观的一部分钱，甚至更多，去疯狂购买偶像的周边产品。仿佛这样，就能弥补她内心那份因‘出售机会’而产生的空洞和自责。”
“听雨晴你这么一分析。” 琉璃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嘴角勾起。
“好像当个偶像，也还蛮幸福的嘛？拥有这样一群愿意为之倾其所有的追随者。”
这句轻飘飘的话，却像一根针，轻轻刺痛了苏雨晴这些时日以来紧绷的神经。
她脸上强装出来的轻松笑容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声音也低了下来：“唉～但愿……真的如此吧……”
这声叹息，沉重得与她此刻所处的喧闹环境格格不入。
“怎么？” 琉璃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追问道，眼神探究。
“我难道……说错了什么吗？”
“当然错了。”
苏雨晴抬起眼，望向屏幕中琉璃那双好奇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身处漩涡中心的清醒与苦涩。
“琉璃，你不明白。自从一个人成功成为一名偶像，尤其是像她这样的顶流偶像的那一刻开始，她在自己生活当中的每一个微小的举动——无论是公开的还是自以为私密的——”
“都会有无数双眼睛在你看得到或看不到的角落里，死死地盯着你。”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乃至于……分析你、解剖你。你的一个眼神，一句无心的话，一次普通的出行，都会被放在放大镜下解读，被赋予各种或善意或恶意的含义。那种无处不在的窥探感和被审视的压力……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她说的虽然是偶像行业的普遍现象，但脑海里浮现的，却更多是枝爱那双仿佛能洞穿自己灵魂带着偏执占有欲的琉璃色眼眸。
那是一种更加具体、更加令人窒息的“注视”。
“听你这么一说。”
琉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也认真了些：“那看来，这偶像光环背后的压力，也确实不是一般的大呢～”
“是啊……”
苏雨晴喃喃道，思绪飘远。她想起枝爱任性妄为的举动，想起自己如同提线木偶般的生活，一种强烈的倾诉欲几乎要冲破喉咙，但又被她死死按住。
她只能含糊地补充道：“就算再退上个一万步来讲，也许这个行业内大多数偶像，在收获名利和喜爱的同时，内心大概也都各有各的幸福感吧……但是，我家的那一位——”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一个被突然拧紧的水龙头。
“嗯？”
琉璃的追问适时响起，带着不容闪避的关切（或者说，是艺术家对“素材”的探究欲）。
“你家的那一位……怎么啦？听起来，似乎很有故事？”
苏雨晴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所有复杂的情绪，被控制的愤怒、无法言说的委屈、对未来的恐惧——
都化作了一声极其无奈、甚至带着点认命般的低语，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家的那一位……要是能少折腾折腾我……就好了......”
话音刚落，她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缓缓放下了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切断了与琉璃那短暂而脆弱的连接。
她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向练舞室洁白墙壁上，那张曾经由她亲手精心设计、一笔一划填满行程象征着秩序与规划的《偶像笠花枝爱の专属作息表》。
而如今，那张表格上却布满了枝爱任性涂改的痕迹，红色的叉，随意的箭头，还有就是那新增的、完全不顾及他人死活的临时安排。
这张作息表，早已彻底的沦为了一张布满伤痕的废纸。
就像自己此时此刻的生活，看似有着框架，内里却早已被枝爱强大的意志冲击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无声的妥协和看不到尽头的疲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