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
“吗......”
小野寺樱那带着颤抖和不安的提醒,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在苏雨晴疲惫的心湖中只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沉底。
但那句“会出事故的吧……”所蕴含的尖锐预警,却如同水底蔓延开的墨色,无声地染黑了她全部的思绪。
苏雨晴怔在原地,开始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客观,回溯起自己这段时间究竟是以怎样一种自欺欺人的心态,来看待笠花枝爱那近乎自毁式的训练强度的。
“她是一只猫。”
这个念头首先跳了出来,带着一种无奈的辩解和一丝可悲的慰藉。
苏雨晴在心里反复对自己强调,仿佛在念诵一道脆弱的护身符。
“没错,你要牢牢记住,这家伙归根结底,骨子里还是一只猫。猫有九条命,猫的恢复力惊人,猫可以在极度疲倦后打个盹就焕然一新…所以…所以她大概是不会真的累到垮掉的吧?”
“不对。”
另一个更清醒、更冷静的声音立刻否定了这天真的想法。她无法再继续自我蒙蔽下去。
“准确的描述应该是:至少,在她目前所能承受的、这种仅仅是‘稍微’…超出了常人理解范围的高强度训练状态之下,她或许…或许还是能够勉强支撑,应该是能够被迫适应这种消耗的…应该是…能够在这种极限压榨下,艰难地存活下来的……吧?”
这最后的“吧”字,泄露出了她心底所有的不确定和深藏的恐惧。
这种试图用理性分析来掩盖不安的做法,本身就如同在薄冰上行走,每一步都伴随着碎裂的巨响。
“总、总之,我该传达的话就先说到这里了!”
小野寺樱看着苏雨晴骤然变幻的脸色,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慌忙找了个借口抱着文件几乎是逃离了这个低气压的中心。
“前辈,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走去忙其他工作啦!”
“哦,行。”
苏雨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却没有聚焦在仓皇离开的后辈身上。
“你走吧,忙你的去吧。”
空荡的临时工作间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和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空气中弥漫着音乐厅后台混合着老旧木地板蜡和昂贵香氛的复杂气味。
一阵艰难的犹豫之后,苏雨晴最终还是无法抗拒那股强大的牵引力,缓缓地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厚重隔音门——
那是专属于枝爱的排练琴房,此刻像一头沉默的怪兽,正吞噬着内里的一切声响。
“小…枝……”
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称呼在她唇齿间滚过,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难言情愫。她的脚步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朝着那个方向迈去,哪怕只是隔着门上的小窗看一眼里面的情形。
然而,就在她的脚尖刚刚转向的瞬间,来自于大约半小时前自己刚从那个琴房里被“请”出来时的冰冷记忆,却如同潮水般汹涌地回灌进她的大脑,瞬间冻结了她的动作与血液——
那是枝爱在投入最后冲刺练习前,对她下达的最后通牒。
当时,枝爱琉璃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全然的掌控和一丝被可能被打扰的不耐烦:
“咱当然知道!现在这个点已经是上台表演前的最后宝贵时间了!所以——你才更加需要给咱百分之百地保证!在这段最关键的准备时间内,绝对、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不相干的人或者事情,跑来这里打扰到咱!听明白了没有,喵?!”
她的声音甜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快说!你到底记住了咱上面说的话了没有…!?”
见苏雨晴没有立刻回答,枝爱逼近一步,语气骤然加重,带着猫科动物被侵犯领地时的威胁感。
记得当时的自己,在那种强大的压迫感下,只能像被催眠般机械地连连点头应和:
“好好好,我记住了,我记住了。保证不让人打扰你。”
“光记住没用!你给咱发誓!保证做到!” 枝爱却不依不饶,非要一个确切的承诺。
“Okok,咱保证,咱保证绝对做到。” 苏雨晴几乎是脱口而出,用上了枝爱常用的自称,带着一种急于安抚的顺从。
苏雨晴当然无比清晰地明白,这并不仅仅是来自一位合作偶像对于工作环境的合理要求。
这更是来自于那位曾经被自己“遗弃”如今以复仇者姿态归来的“主人”,对自己这位“不称职”的“所有物”所下达的必须无条件服从的明确指令。
她更加明白的是,自己此刻倘若违背了这位“主人”的命令,哪怕只是出于善意的关心,那么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的“下场”,恐怕就真的不仅仅是“不太好”三个字所能轻描淡写地概括的了……
项圈的窒息感,仿佛又隐隐约约地缠绕上了脖颈。
所以——
在短暂却如同经历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的内心挣扎和权衡之后,苏雨晴最终还是苦涩地做出了她的选择。
她将自己已经微微抬起的脚,慢慢地挪回了原位。
“还是……算了吧。”
她对自己说,也像是对冥冥中某种期待的回应。
“她是不会有事的。”
苏雨晴试图用这个念头来安抚自己狂跳的心脏,一遍遍地重复,如同念诵咒语。
“笠花枝爱是不会有事的。她那么强大,那么固执,掌控着一切……她怎么可能会在自己如此看重的舞台上,允许自己出事呢?”
就在苏雨晴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强行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和愧疚感,准备转身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时——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好奇,却又异常清晰悦耳的声音,如同一道划破厚重云层的阳光,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
“喂~你一个人躲在这里,是在发什么呆呢?”
这个声音……!
苏雨晴的脊背瞬间僵直,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猛地沸腾起来!她难以置信地转过身,仿佛害怕动作稍快一点,这个幻觉就会破碎。
而映入她眼帘的,是那头如同夏日晴空般清澈被精心打理过的蓝色长发,被利落地束成了一束活力的单马尾,随着主人微微偏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双此刻正含笑注视着她的眼眸,闪烁着精灵般的光芒。
不会有错的!
即便多年未见,自己也绝不可能认错!
是水无月琉璃!
那个曾经照亮自己青春岁月又曾亲手将自己推入冰窖的蓝发女孩,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站在音乐厅后台这片光影交错充满了不真实感的走廊里!
“琉璃…!?”
苏雨晴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突如其来的慌乱而变了调,她甚至需要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才能稳住有些发软的双腿。
“当当~惊喜!”
水无月琉璃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得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笑容,接着又将自己一只空着的手伸到苏雨晴的眼睛前晃了晃。
“怎么样?我说到做到,按照我们事先在电话里约定好的,我呀~这不就准时来赴约了嘛!”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亲昵的嗔怪:“小、雨、晴~”
话音刚落,甚至还没等苏雨晴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完全回过神来,琉璃便已经自然而然地伸出了那只空闲的手,带着微凉的指尖触感,轻轻地捏了捏苏雨晴因惊愕而有些僵硬的脸颊。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如同电流般窜过苏雨晴的全身,让她猛地一颤,在下意识地拍开了琉璃手指的同时,她的脸颊也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你…你干什么!别动手动脚的!”
“哎呀,害羞啦?”
琉璃不以为意地收回手,笑容依旧,但眼神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迅速转换了话题,目光扫过周围忙碌的景象。
“所以,说说看吧,我的大经纪人。在这个演出即将开始的关键时间点,你不在前面统筹全局,一个人傻站在这么偏僻的角落里面,到底是在干什么呢?难不成……是在偷偷策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吗?”
苏雨晴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矢口否认:
“没、没有!哪有什么秘密!”
她急于摆脱这个话题,同时也是真的被勾起了疑惑。
“倒是你!琉璃,这个时间点,观众应该才刚刚开始入场不久,后台的安保那么严格,你…你究竟是怎么绕过重重关卡,找到这里来的?!”
这太不合常理了,除非……
琉璃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这还不简单”的得意表情,她故意凑近苏雨晴,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说道:
“这个嘛~那当然是因为本小姐身手不凡,直接把门口那几个看起来块头很大实际上笨笨的保安给一人一记手刀,‘砰!砰!’几下轻松放倒,然后就这么大大方方、旁若无人地走进来的呀~”
她还配合地做了一个手刀劈砍的动作。
“啥!?”
苏雨晴惊得瞪大了眼睛,差点信以为真。
“你疯了吗?!这怎么可能!?”
“噗——骗你的啦!小雨晴你还是这么容易上当~”
看着苏雨晴震惊的模样,琉璃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晃了晃手指,从随身的小包里优雅地抽出一张质感特殊的卡片,在苏雨晴眼前晃了晃。
“VIP,看清楚了吗?我可是拥有你们这次演出最高级别、可以畅通无阻的专属VIP通行证的观众哦~难道你忘了,我能拿到那张前排票,自然也有相应的权限可以提前进入后台特定区域啦?小傻瓜~”
“对、对哦!你看我这脑子…”
苏雨晴这才恍然大悟,猛地想起这茬,有些尴尬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连续的精神紧张和枝爱带来的高压,让她几乎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
而琉璃的突然出现,则更是像一颗投入她混乱心海的深水炸弹。
“好啦好啦,别傻站着了!”
琉璃却似乎很满意苏雨晴的反应,她语气轻快地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捏脸,而是非常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一把抓住了苏雨晴的手腕!
“趁着你们家那位大明星的演出还没正式开始,后台看起来也挺有意思的,赶快带我到处去逛一逛吧!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偶像演唱会的后台呢!一定很有趣~!”
“等、等等!琉璃!我现在还在工作时间内!不能随便离开岗位…”
苏雨晴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语气焦急。
她被拉扯着,身不由己地跟着琉璃的脚步,却还是忍不住在离开前拼命地回过头,朝着走廊尽头那扇隔绝了所有声响的排练琴房方向,投去了最后的一瞥。
厚重的隔音门依然紧闭着,像一个沉默的秘密。
她在心里,再一次近乎祈祷般地对自己重复着那个脆弱的信念:
“小枝她…是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