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厅后台的喧嚣被厚重的隔音门隔绝在外,形成了一片奇异的安静角落。
苏雨晴和琉璃并肩坐在一张闲置的化妆台前,昏暗的灯光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回忆铺陈出恰到好处的氛围。
琉璃的问题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苏雨晴记忆的闸门。
“让我想想哈……”
她微微歪着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台面,仿佛在时光的尘埃中仔细搜寻那个久远的名字。
“那个时候……它好像,好像是叫做……小…枝?对,是小枝来着,对吧?”
琉璃的语气里头带着一丝不确定,仿佛那个名字连同那段在苏雨晴家中的短暂时光,都已被时光蒙上了薄纱。
“嗯,对的。”苏雨晴轻轻点头,黑珍珠般的眼眸中闪烁着回忆和思考的光芒。
“我第一次见到小枝的时候,”
苏雨晴的声音渐渐沉浸到回忆里,语速放缓,带着遥远的温情。
“是在一个台风过后的午后。那天的天气很特别,暴雨初歇,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及雨水和折断植物的清新又有些狼藉的气味。我刚吃完午饭,家里闷得慌,就想着出门去透一口气。”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雨后凌乱的街景。
“然后,我就在我们家附近马路边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个正在蠕动的小小身影。走近一看,才看清那是一只很小很小的猫。”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
“那只小猫可怜极了,瘦瘦小小的身体上,沾满了也插着好多好多被台风刮断的细小树枝和叶子,灰扑扑的,几乎和泥泞混为一体,要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它蜷缩在那里,像一团被世界抛弃的垃圾。”
“我猜。”
琉璃适时地轻声接话,她的共情能力让她几乎能描绘出那幅画面。
“那个时候的小枝,一定是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对吧?雨晴?”她的问题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一种引导,引导着苏雨晴说出更多细节。
“你猜的很对,琉璃。”
苏雨晴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何止是脏兮兮……我从路边把它抱起来,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还在微微发抖。从把它抱回家的第一秒钟开始,我就立马把它抱进了淋浴间。”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气味和触感。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用温水从小枝身上冲下来的第一道污水……简直是黑得不能再黑了,混着泥浆、碎叶和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污渍,流淌进下水道,好像把它所有不堪的过往都暂时冲刷掉了一些。”
“那后面呢?”
琉璃的声音带着关切,她深知一个孩子要独立照顾一只流浪猫的困难。
“毕竟,一个才七岁的小女孩,想要瞒着父母去养育一只来历不明的小流浪猫,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了然。
“光是母亲和父亲这两位家里的‘绝对大魔王’,想必就够小小的雨晴你喝一壶了吧?他们当时没有反对吗?”
“嗯~情况嘛,差不多就像你说的那样。”
苏雨晴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孩子般的狡黠,也有一丝往事如烟的感慨。
“反正刚开始那几天,我都是偷偷把小枝藏在我自己房间里的,把我的旧毛衣铺在纸箱里给它做窝,把我的牛奶分给它喝。小枝也很通人性,非常愿意配合我,那几天里,它真的特别乖,几乎不叫唤,就安安静静地待在纸箱里,好像知道不能给我添麻烦一样,还真的没有出什么岔子。”
“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
琉璃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出一个朴素的真理:“这种事情,迟早你的父母会发现的。小孩子的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大人呢?”
“说起来”
苏雨晴的话锋突然一转,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感激的情绪。
“现在回想起来,我甚至还要感谢我父亲的那次‘及时发现’呢……!”
“哦?”
琉璃发出了好奇的疑问声。
“这又是什么说法?发现你偷偷养猫,难道不是一场‘风暴’吗?怎么还要感谢?”
“因为。”
苏雨晴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后怕和释然。
“要不是父亲那天晚上起夜,偶然听到我房间里有微弱的哼唧声,进而发现了小枝,并坚持要立刻把它送去宠物医院做全面检查……那么,以我那个时候七岁孩童的认知和脑子,是绝对不会知道,也根本想象不到——”
“小枝的爪子还有后腿上有好几处被树枝划伤或者被其他东西弄出来的细小伤口,那些伤口在那种肮脏的环境下,其实早就已经严重细菌感染了。宠物医生说,再晚上一两天,情况可能就会非常麻烦,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她回想起当时兽医严肃的表情,至今心有余悸。
“不能这么说吧?”
琉璃试图安慰她,设身处地地分析。
“即使是对成年人来说,伤口感染初期也不易察觉。况且,要是情况真的已经严重到了那种程度,那么小小的雨晴你,当时一定也慌得不行了吧?毕竟还是个孩子。”
“完全没有慌哦。”出乎琉璃的意料,苏雨晴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让琉璃心头发紧的笃定。
“为什么?”
琉璃不解。
“看到自己救回来的小生命可能再次逝去,怎么会不慌呢?”
“因为。”
苏雨晴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仿佛在凝视着当年那只蜷缩在纸箱里的小猫。
“我的这只猫……小枝,它好像……非常非常的会忍耐痛苦。它在那些天里,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一直都在努力的,在我面前保持住最好的外在状态。”
“即使伤口可能很疼,它在我抚摸它、喂它牛奶的时候,还是会用脑袋蹭蹭我的手指,发出很轻微的咕噜声,努力地吃着东西,从来没有表现出烦躁或者痛苦的样子。就好像……它一点都不想让我为它担心。”
琉璃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看起来,你的小枝,好像很不愿意给它的这位小小主人添麻烦呐~”
她轻声总结道,语气中充满了怜惜。
“可是。”
苏雨晴猛地抬起头,看向琉璃,眼中闪烁着一种领悟。
“琉璃,你不觉得吗?这种‘不愿意添麻烦’的想法,其实并不好!一点都不好!”
她深吸一口气,并继续说道:
“不论是对于人类,还是对于猫咪,或者任何需要依靠乃至于需要关怀的生命……该去‘添麻烦’的时候,还是很有‘添’的必要的!疼痛了就该呻吟,难受了就该示弱,需要帮助了就应该大声地喊出来!”
“把所有的痛苦和脆弱都死死地憋在心里,自己硬扛着,直到扛不住了轰然倒下……那种结局,难道会是身边那些真正关心你的人所希望看到的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激动,这番话,似乎不仅仅是在说当年那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小猫。
“敢于展示脆弱,敢于求助,敢于去‘麻烦’那些爱你的人,这本身,不也是一种信任和羁绊的证明吗?难道不是这样吗,琉璃?”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
“嘶——啊!”
在那间仿佛与世隔绝的排练琴房内,金发的女孩——笠花枝爱,正因为一个急速旋转后的落地不稳,将自己的左脚脚腕不慎重重地磕碰在墙角一架边缘有些锐利的旧式金属谱架腿上。
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传来,她忍不住她倒抽一口冷气,并立刻发出了自身最为本能最不加掩饰的痛苦哀嚎——
那声音,脱离了她平日里精心维持的偶像腔调,更像是回归了某种原始的本质,混杂着剧烈的抽气声,最终化为一声破碎而绵长的……
“喵……呜……”
这声哀鸣,微弱地穿透了琴房厚重的隔音门,却又仿佛清晰地回荡在苏雨晴此刻因回忆而变得异常柔软和敏感的心上。
苏雨晴的话语戛然而止,她似乎隐约听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朝着排练琴房的方向望了一眼,但走廊尽头依旧寂静。
所以她又转回头,将自己心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安压下,重新看向琉璃,脸上露出一抹带着泪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