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清晰。
苏雨晴推开门,带着一身从外面带回来的混合着城市喧嚣和地铁拥挤气息的疲惫,弯腰换下脚上那双磨得脚后跟生疼的低跟皮鞋。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将房间大部分区域笼罩在舒适的昏暗之中,与窗外渐沉的夜幕融为一体。
“回来啦喵~?”
一个慵懒拖长的声线,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介于关心和盘问之间的腔调,从沙发方向飘来。
笠花枝爱像一只真正餍足的猫,蜷在沙发最柔软的角落,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绒毛毯,只露出一头散乱的金发和那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琉璃色眼眸。
她正漫不经心地按着电视遥控器,屏幕光影在她脸上明灭不定。
“嗯,回来了。”
苏雨晴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倦意。她将通勤包随手放在鞋柜上,动作有些迟缓。
连续两场高强度的演唱会后续工作,加上今天早上那场突如其来的令人心力交瘁的董事会会议,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精力。
枝爱暂停了不断切换的电视频道,转过头,目光落在苏雨晴略显苍白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像是不满意某种所有物状态不佳的主人。
“真奇怪哈~”
她歪着头,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以自我为中心的逻辑。
“反正你这次从出门到回家,满打满算也才过了不到十个小时而已,为什么还非要让你去上这个破班呢喵…?事务所离了你那几个小时,难道就会倒闭了不成?”
在她看来,苏雨晴的时间理所应当围绕她的需求来安排,任何被外界占据的时段都是一种不必要的浪费。
苏雨晴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下,身体深深陷入柔软的垫子里,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支撑。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无奈地解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现实的重压:
“因为我不像你,枝爱大小姐。崴个脚,哪怕只是轻微的扭伤,也能名正言顺地休息上整整一周,甚至更久的‘病假’。公司还得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枝爱。
“而我这种普通打工人,只要还能喘气,就得按时出现在工位上。这就是区别。”
“不对吧喵?”
枝爱立刻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或者说,是她认知中的“不合理”之处,琉璃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明。
“可是黄经理他们,不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你是咱的、独一无二的专属经纪人吗?你的工作重心,本来就应该百分之百地围绕着本喵转才对呀!怎么还能被别的事情分走时间?”
在她那套以自我为中心的法则里,苏雨晴的存在意义就是服务于她,任何偏离此轨道的行为都属异常。
“尽管话是这样说的,理论上也没错……”
苏雨晴叹了口气,感觉疲惫感更深了。
“但是在今天早上的公司高层晨会上,我又被我们那位英明神武的董事长,亲自点名安排上了一个新的、听起来‘无比光荣’的额外职位。”
她特意加重了“无比光荣”几个字,讽刺意味明显。
“职位?”
枝爱的耳朵似乎动了一下,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像一只发现了新线团的猫,追问道:“什么职位?比给咱当经纪人还有趣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被分走关注度的潜在不满。
苏雨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清晰地吐出那个让她头疼的头衔:“特、别、主、考、官。”
她看着枝爱脸上露出的疑惑神情,进一步解释道:
“简单来说,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要负责帮事务所面试筛选一批新的练习生。这工作内容,其实跟你当初刚来小爪时,我参与面试考核你的流程差不多。”
她试图用一个枝爱能理解的类比来说明。
“哦~招新人啊……”
枝爱拖长了语调,琉璃色的眼珠转了转,似乎在心里快速评估着这件事对她的潜在影响。随即,她话锋一转,问了一个非常实际甚至有些市侩的问题,充分体现她并非不谙世事:
“那工资呢?给你加了这么多活儿,薪水是怎么算的?总该给你涨不少吧喵?”
她觉得付出就该有回报,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哼哼……”
苏雨晴闻言,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笑容里充满了对职场现实的洞悉和无奈。
“董事会上那帮子修炼成精的老油条,一个个都机灵狡猾得跟鬼一样!他们需要用你的时候,表面上能把你夸得天花乱坠,仿佛公司离了你明天就要破产。而实际上呢?”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激动起来。
“但凡是跟薪资待遇、实际利益调整相关的实质性内容,他们连一个字儿都不肯主动向你让步!就等着你自己硬着头皮、拉下脸来去跟他们提呢!仿佛先开口谈钱就矮了一头似的。”
“所以都这样子了,那你还干个毛线啊喵~?”
枝爱听得眉头大皱,语气变得不耐烦起来,她完全无法理解苏雨晴为何要接受这种“不公平”待遇,代入感极强地愤慨道。
“咱要是你的话,早就把手边的东西——” 她说着,目光扫过茶几上吃剩的海鲜披萨盒。
“——把这片冷掉的海鲜披萨,直接拍到你刚才所说的那位董事长那张画大饼的脸上去了喵!看他还敢不敢这么使唤人!”
她的思维直接而暴力,带着猫主子的任性妄为。
“赶紧吃你的海鲜披萨去吧你……!”
苏雨晴被她这孩子气的不计后果的提议弄得哭笑不得,但心里的郁闷反而散了些许。
“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她知道跟枝爱解释职场规则人情世故简直是对牛弹琴。
“本喵已经吃饱啦~”
枝爱舔了舔嘴角,像是刚享用完大餐的猫,语气变得有些施舍般的得意。
“不过呢,本喵心善,想着你下班回来可能还没吃东西,就特意给你顺手留了几片。”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客厅另一侧的餐桌方向。
“喏,瞧见没?就在那边的餐桌上给你放着呢~还特意没让盒子完全盖紧,怕闷软了。快去吃吧!”
那语气,仿佛赏赐了什么了不得的珍宝。
苏雨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餐桌上有打开的披萨盒,里面躺着几片略显孤零零的披萨。
尽管是残羹冷炙,但在这疲惫归家的夜晚,这份来自于枝爱——这个向来只知索取不懂付出的“猫主子”——的别扭的关怀,竟让她心头莫名地软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流。
她站起身,朝餐桌走去。
“唉……罢了罢了。”
她一边走,一边像是自我安慰,也像是解释给枝爱听。
“就当是……帮助你减缓减缓身上一直以来的工作压力了吧。”
——毕竟,天天只靠着你一只猫来撑场面,这各个方面都压力也确实挺大的……
她试图从积极的角度看待这项强制性的新任务。
“减轻工作压力?帮我缓解?”
枝爱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语调突然拔高,带着一种戏剧化的夸张和强烈的预警意味。
她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
“咱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放在这里喵——!”
她盯着苏雨晴拿起披萨的背影,语气变得尖锐而充满威胁。
“你们要是敢借着这个由头,给咱物色的搭档,是个完全没有偶像天赋、只会拖后腿的大蠢货的话……”
她顿了顿,琉璃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而决绝的光,清晰无比地宣告了她的底线:“那么,本喵是绝对、绝对不会哪怕是一次,带着这种蠢货一起上台表演的!毕竟~”
她拖长了尾音,带着顶级偶像的傲慢和对自己舞台声誉的极端珍视。
“那样子的同台,不仅不会缓解掉咱的压力,还只会显得本喵很掉价,而且是非常、非常的掉价~!懂了吗?”
“你瞧瞧你这话讲的,多伤人心啊。”
苏雨晴咬了一口已经凉透的披萨,转过身,有些无奈地看着沙发上那个骄纵的身影,试图讲点道理。
“你难道忘了,自己当初不也是从一个什么都不懂需要人一点点手把手教的新人,慢慢成长起来的吗?怎么能这样看不起新人呢?”
“是啊~没错。”
枝爱大方地承认,下巴微微扬起,脸上没有丝毫愧色,反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骄傲。
“咱那个时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需要你来照顾的新人小猫咪。”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具穿透力,目光灼灼地锁定苏雨晴,抛出了一个让她无法反驳的反问。
“可是现在呢~?你敢摸着良心说,咱笠花枝爱在偶像这一行,不是一个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天赋异禀的超级天才么~?嗯?”
她的自信耀眼得刺目,却也让人无法否认其真实性。
苏雨晴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的,枝爱是天才,是那种专门为舞台而生的超级偶像。
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看着枝爱那副“快承认我是天才”的得意模样,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行行行,你是天才,你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好了,大天才,时间不早了,赶快滚上床休息去吧你!别忘了,你那宝贵的脚踝,就是因为连续两场破表演才伤上加伤的,需要好好静养!”
“好哒喵~!遵命!”
枝爱似乎对苏雨晴的妥协和变相关心颇为受用,脸上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像一只被顺毛捋舒服了的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动作间却依旧带着猫般的优雅。
“那么,你的主人我现在就去休息了哟~你也早点吃完收拾好过来伺候着~”
她不忘最后强调一下自己的“主人”地位,然后才慢悠悠地掀开毛毯,趿拉着拖鞋,一瘸一拐却依旧姿态傲娇地走向卧室。
“唉……”
望着她消失在卧室门后的背影,苏雨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电视机低低的背景音。她低头看着手里冰冷的披萨,又抬头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五味杂陈。
——既然事已至此,董事会的决议无法更改,枝爱的态度也明确如此强硬,选拔新人的担子已经落在了自己肩上。
“那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她低声自语,像是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毕竟,无论前方有多少麻烦和挑战,饭总要一口一口吃,路总要一步一步走。
而眼下,这片来自于那位任性“天才”的冰凉却别有意味的披萨,似乎成了自己暂时唯一能抓住的实在东西。
苏雨晴需要这点能量,去面对接下来注定不会平静的日子。
选拔新人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