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爪事务所最大的排练厅，今日被临时改造成了面试场地。
空气中还残留着消毒水与地板蜡混合的气味，与新增的打印机墨水与简历纸张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神经紧绷的“考场”氛围。
苏雨晴端坐在铺着深蓝色绒布的长条桌后，正中央的位置让她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的压力。
桌面上，厚厚一摞简历几乎堆成了小山，每一份都代表着一个怀揣偶像梦想的女孩，也像是一份份即将压在她肩头的、关乎他人命运和公司未来的考卷。
“苏雨晴女士，所有设备已调试完毕，应聘者已在候场区就位。请问，现在可以正式开始了吗？”
身旁的工作人员低声询问，语气恭敬却公式化。
苏雨晴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纸张和空调冷气的味道，凉意直抵肺叶。
她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舞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权威：
“嗯，开始吧。”
话音刚落，排练厅的双开门被缓缓推开。刹那间，早已等候在外的形形色色的年轻女孩们，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杂乱，带着青春的躁动和渴望被看见的急切。
各种香水味化妆品的气息瞬间充斥了空间，将先前那股严肃的气氛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掌控的喧嚣活力。
几乎是第一时间，一个顶着夸张粉色蝴蝶结发卡眼睛亮得惊人的女孩就冲到了面试席最前方，双手扒着桌沿，身体前倾，几乎要趴到苏雨晴面前，语气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好奇与崇拜：
“主考官姐姐！主考官姐姐！我先问个题外话！我听网上爆料说，现在最红的枝爱酱，当年就是你独具慧眼从人海里挖出来的，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苏雨晴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拉开一点距离，勉强维持着职业化的微笑，点了点头道：“是的，这一点……倒是不假。” 她希望这个承认能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然而，这却点燃了女孩更大的八卦欲，她紧接着抛出了一个更尖锐更私密的问题，声音甚至因为兴奋而提高了八度：
“那……那网上还说，你们两个人之间……嗯，就是那种关系！说其实是你拿演出机会和资源要挟枝爱酱，然后强迫她和你……交往的？这也是真的吗？枝爱酱是不是被你控制了呀？”
“呃——！”
苏雨晴喉头一哽，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噎住了，脸颊瞬间有些发烫，是尴尬也是恼怒。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可能平和却带着明显疏离感的语气反问：
“我想，这位同学，我们需要明确一下今天的主题。你觉得……你刚才提出的这些……嗯，颇具想象力的网络传闻，和我们今天旨在选拔未来偶像的正式面试会，真的有必然的逻辑关系吗？”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女孩被问得一怔，脸上兴奋的光芒黯淡了些许，嘟囔着：“哦……好像……是没什么直接关系哈……”
“好了，你的提问时间到了。感谢你的参与。下一位，请进。”
苏雨晴不再给她继续发挥的机会，直接按下了结束铃。示意工作人员将这位显然更关心八卦而非才艺的“粉丝”请了出去。
接下来的面试者，似乎也并未将重点放在展示自身的专业素养上。
另一位穿着蓬蓬裙自我感觉极其良好的女孩，在简单跳了一段气息不稳的舞蹈后，便自信满满地追问： “主考官主考官！你觉得我以后……有没有可能超过枝爱酱～成为小爪的新王牌呀？”
苏雨晴看着简历上寥寥无几的培训经历，又回想了一下刚才那惨不忍睹的舞蹈，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回答得尽量委婉：
“呵呵……这位同学很有志向。不过，单就从目前展示的基础功底和舞台表现力来看，想要在专业表演这一领域超越枝爱，可能……稍微有点够呛。”
她用了“够呛”这个带着方言色彩的词，试图弱化打击感。
女孩却不依不饶，眨了眨涂着厚重睫毛膏的眼睛，换了个角度追问：“那……那如果不说专业，单论可爱这一方面呢～？我总该比枝爱酱更可爱一点吧？”
苏雨晴看着对方刻意装出的天真表情，和她简历上“擅长性感舞曲”的自我描述形成了鲜明对比，只好继续实话实说：“这个嘛……好像……也有点够呛。”
毕竟枝爱那种浑然天成带着猫般傲娇与神秘感的“可爱”，是近乎本能的吸引，绝非刻意模仿所能及。
“诶～！你竟然不说我可爱！”
女孩瞬间变了脸色，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声音尖利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在我们艺校里面，有多少男生排着队给我塞情书啊喂……！你什么审美！”
苏雨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弄得头疼，终于失去了耐心，抬手按响了呼叫保安的铃：“保安呢？这里有人情绪失控，试图干扰面试秩序！请马上把她请出去休息一下！”
事实上，在整个上午漫长而疲惫的面试过程中，苏雨晴的脑子几乎一片混乱。
那些或奇葩、或平庸、或过于热情的面试者，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旋转。
但更折磨她的，是笠花枝爱在前一天晚上，一边慵懒地舔着食指上的披萨残渣，一边用她那甜腻却冰冷的声音留下的“最后通牒”。
那些话，如同魔咒，在她评估每一个应聘者时，都会自动跳出来，在她耳边尖锐地回响——
“咱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放在这里喵——！” 枝爱琉璃色的眼眸在记忆中眯起，带着猫科动物般的狡黠与残忍。
“你们要是敢借着这个由头，给咱物色的搭档，是个完全没有偶像天赋、只会拖后腿、拉低整台演出水准的大蠢货的话……”
“那么，本喵是绝对、绝对不会、哪怕只有一次，带着这种蠢货一起上台表演的！毕竟～”
她拖长了语调，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真理。
“那样子的同台，不仅不会缓解掉咱的压力，还只会显得本喵很掉价，而且是非常、非常的掉价～！懂了吗？”
这段回忆让苏雨晴握着简历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抬起头，看着眼前正在唱歌却明显跑调的女孩，内心一片冰凉。
是啊，枝爱是天才，是百年难遇的偶像苗子。这一点，自己无法否认，正如枝爱自己理直气壮地反问——
“是啊～没错。”
记忆中的枝爱，脸上洋溢着绝对的自信，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看着试图和她讲道理的苏雨晴。
“咱那个时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需要你来照顾、来教导的新人小猫咪。”
“可是现在呢～？”
她向前倾身，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人心。
“你敢摸着良心说，咱笠花枝爱在偶像这一行，不是一个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天赋异禀的超级天才么～？嗯？”
“是啊……超级大天才……”
苏雨晴在心底无声地回应着，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她看着又一个面试者因为紧张而同手同脚地跳错了动作，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水般将她淹没。
“但是你归根结底……毕竟是一只猫啊。”
她在心里对那个远在公寓里或许正悠闲地看着直播或者睡回笼觉的枝爱说道。
一只任性、自我、感知世界的方式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猫。
你的天赋建立在某种非人的本能和偏执之上，你的“可爱”同样也掺杂着危险的占有欲和操控力。
“可是……”
苏雨晴的视线从简历上移开，茫然地扫过候场区那些稚嫩、焦虑、充满渴望或已然失望的面孔，内心发出了近乎绝望的呐喊。
“可是，请问伟大的笠花枝爱小姐！我又究竟该去哪里……再去给你找一只和你一样，既拥有顶级偶像天赋，又能忍受甚至契合你那套‘猫逻辑’的……另一只‘猫’回来啊……！？”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董事会扔给了苏雨晴一个烫手山芋，枝爱则在一旁架起了名为“完美主义”和“个人喜好”的烈火烹油。
她被困在中间，进退维谷。上午面试会里发生的种种奇葩状况，与其说是考验，不如说是一场闹剧，将她仅存的一点侥幸心理击得粉碎。
说难听点，苏雨晴现在看着这些简历和眼前这些差距巨大的女孩们，想到枝爱那挑剔的目光和董事会等待结果的压力，她几乎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枝爱提出这个“寻找搭档”的要求，其根本目的，或许并非真的想要一个伙伴，而是另一个更恶劣的玩笑，或者……是一种更隐晦的、将自己束缚在身边的方式——
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所以苏雨晴就必须继续全身心地服务于她一个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面试，从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徒劳的表演，是枝爱又一次任性妄为的游戏，而自己，则是舞台上最卖力同样也是最可笑的那个小丑。
午休的铃声响起，上午的面试暂时告一段落。
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场地，应聘者也逐渐散去。
苏雨晴却依然僵坐在椅子上，午间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身上投下了孤独的影子。
桌面上那堆简历，在阳光下仿佛变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雪山，散发着冰冷的寒意。
苏雨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