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暧昧地勾勒出笠花枝爱蜷在沙发里的轮廓。
她刚刚洗完澡，湿漉漉的金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散发着甜腻的草莓香气。
她正用iPad翻阅着社交平台上关于自己周末演出以及关于小爪这次特别主考官人选的热议话题，琉璃色的眼眸在屏幕荧光映照下，闪烁着餍足又百无聊赖的光。
听到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以及苏雨晴刻意放轻却难掩疲惫的脚步声，她连头都没抬，只是懒洋洋地拖长了语调，像猫咪拨弄爪下的猎物般开口：
“怎么样呀～？我们日理万机、眼光独到的苏大经纪人？”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却字字带着钩子。
“今天一整天的‘偶像新人海选大会’……有没有幸运地遇到那么一两个，稍微能入得了您法眼的、所谓的天才苗子呀？喵～？”
苏雨晴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她将沉重的通勤包放在玄关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卸下了一整天的徒劳。
枝爱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或者说，她早已从这沉默中读出了答案。
她轻轻嗤笑一声，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平板屏幕，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想必，像咱这种级别的‘好苗子’，在您看来，应该是遍地都是、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的吧？毕竟，您可是能发掘出‘咱’的伯乐呢～”
“伯乐”两个字，被她念得又轻又飘，充满了讽刺。
苏雨晴依旧沉默，她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管，却浇不灭心头那团混杂着挫败和怒意的火焰。
她背对着枝爱，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怎么？还不愿意开口说话吗？”
枝爱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歪着头，琉璃色的瞳孔在昏黄光线下像两颗剔透又冰冷的宝石，精准地捕捉着苏雨晴背影每一丝僵硬的弧度。
“那看来……结果就是一个也没有喽～？”
她下了结论，语气轻快得像在讨论天气，却每个字都像细针，扎在苏雨晴紧绷的神经上。
“哎呀，既然一个像样的都找不着……”
枝爱放下iPad，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柔软的居家服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语气却变得更加不容置疑。
“那你明天还继续出去上这个……嗯，没什么意义的班干什么呢？不如～” 她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体贴。”
“咱现在就给黄经理他们打个电话好了～就说你最近为了照顾受伤的咱，累得神魂颠倒，急需休养。这些天呢，你就干脆和咱一起，在家里面安安稳稳地‘养养病’好了喵？反正……”
她站起身，赤着脚，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到苏雨晴身后，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苏雨晴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又危险的意味：
“当一只合格的‘宠物’呢，其实只需要保证主人的心情每天都是开开心心、舒舒服服的，就足够了呀。至于努力赚钱养家这种辛苦活儿……”
她轻笑一声，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苏雨晴僵硬的后颈。
“还是交给主人来操心比较好，你说是不是呀～？”
“啪！”
苏雨晴猛地将水杯重重顿在料理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转过身，胸膛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微微起伏，眼睛直视着枝爱那双写满戏谑和掌控欲的眼眸，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枝、爱。你、不、要、太、过、分、了。”
枝爱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困兽最后的挣扎。
苏雨晴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郁结和无力都吐出去，她抬高了下巴，眼中燃起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倔强火焰：
“有种，咱们就继续走着瞧！这个世界这么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就不信了，离开了你这只……你这只自以为是的臭猫，我苏雨晴就真的找不到第二个能捧出来的偶像！这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
枝爱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忽然，嘴角勾起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她甚至轻轻鼓了鼓掌，仿佛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
“好啊～” 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琉璃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兴奋而残酷的光芒，那是猎手看到猎物终于鼓起勇气反抗时的愉悦。
“说得可真好呀，咱的……经纪人姐姐。那咱，可就搬好小板凳，在这里静静地、满怀期待地，等着你的‘好、消、息’了哦～？喵～”
最后那声拖长的“喵”，像是一道冰冷的符咒，封存了这场短暂交锋的结局。
一一一一一
就这样，尽管胸腔里堵着一团混杂了愤怒、不甘和深深疲惫的闷气，第二天一早，苏雨晴还是强迫自己整理好仪容，准时出现在了小爪事务所那间临时改造的面试大厅里。
她坐在主考官席位的正中央，面前摊开的简历似乎比昨天还要厚重，每一张纸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砖，压在她的心头。
平心而论，和第一天那场充斥着奇葩和幻想的闹剧相比，这第二天的面试者整体质量，的确有了那么一丝聊胜于无的提升。
至少，今天来的人大多都准备了才艺展示，唱歌走调跑到西伯利亚的少了，跳舞同手同脚把自己绊倒的也少了几个。
她们大多穿着得体，妆容精致，眼神里燃烧着对舞台的渴望，或者说……是对成名的渴望。
但，也仅此而已。
她们会跳当下最流行的女团舞，动作标准却缺乏灵魂；她们能唱旋律朗朗上口的热门单曲，音准不错却情感苍白；她们对着镜头练习过无数次wink和比心，笑容甜美却像是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产品。
她们很好，很努力，很符合工业化偶像的模板，但她们身上，没有“光”。
没有那种足以穿透屏幕、直击人心让人过目不忘的独属于“天才”的近乎蛮横的生命力和辨识度。
更没有枝爱那种……复杂、危险、却又致命吸引人的“非人”特质。
一整个上午，苏雨晴感觉自己就像一台高速运转却不断空转的精密仪器，重复着观看、聆听、提问、在评分表上打下一个又一个“B”或“C”的机械动作。
疲惫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她理智的堤岸。
看着眼前又一个笑容完美唱跳合格却眼神空洞的女孩，一个极度阴暗且带着报复性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她的脑海——
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立刻冲回家，把家里那只正享受着带薪病假瘫在沙发上可能还在对自己的“无能”津津乐道的臭猫给揪过来，强行按在自己现在这个如坐针毡的主考官位置上！
让她也来亲自体验一下，从成百上千块看似精美的“石头”里，硬要淘出“宝玉”是一种怎样的精神折磨！然后，换自己去享受那该死的令人无比羡慕嫉妒恨的、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带薪假期！
当然，这只是幻想。
残酷的现实是，她必须坐在这里，继续履行这该死的、看似光荣实则煎熬的职责。
时间悄然滑向正午。
临近饭点，面试大厅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而焦灼。
长时间重复且无望的筛选，不仅耗尽了苏雨晴的心力，也消磨着在场所有工作人员本就所剩无几的斗志。
负责引导的叫号声变得有气无力，负责记录的打字速度明显放缓，就连旁边两位来自其他部门的副考官，眼神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飘向墙上的时钟。
这种弥漫在空气中的低气压和懈怠感，苏雨晴当然敏锐地察觉到了。
她自己也早已饥肠辘辘，身心俱疲。但她同样清楚，坐在这个位置上，她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
即便小爪事务所的高管们惯于鼓吹“狼性”，热爱在非必要时刻展示“奋斗”姿态，习惯性地下达各种临时加班指令，但她苏雨晴骨子里终究不是那样的人。
她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看了一眼所剩无几的预约名单，又瞥了一眼身后那些同样面露疲色的同事，终于拿起面前的内部通话器，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开口道：
“上午的面试就到这里。大家辛苦了，先去用餐休息吧。下午的面试……两点钟再准时开始。”
仿佛赦令下达，会议室里几不可闻地响起一片松气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