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为您效劳

作者:是萌信呢 更新时间:2025/12/8 0:50:15 字数:3890

画室的空气里悬浮着亚麻仁油与松节油混合的独特气味,阳光穿过高窗,在木地板上投下尘埃飞舞的斜长光柱。

水无月琉璃放下手中那支仍蘸着未干钴蓝的画笔,向后微微仰靠在椅背上,琉璃色的眼眸静静凝视着面前几乎完成的画布。

画布上是一个少女的侧影。

她并非写实,而是用大胆的色块与流淌的线条构成,介于抽象与具象之间。

少女有着一头墨色短发,在画家的处理下却仿佛流淌着夜空的微光。

她的眼神看向画外某个虚空点,里面盛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物——怯懦的柔软、隐忍的坚韧,以及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憧憬。

背景是混沌的暖色调,却在她周身刻意留下了一些冰冷的留白与锐利线条,仿佛无形的束缚或隔阂。

“看来,您离家出走许久的灵感,终于肯浪子回头了,小姐。”

管家徐叔无声地走近,将一杯温度恰好的红茶轻轻放在画架旁的边几上,目光掠过画布,苍老却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微光。

他侍奉水无月家多年,看着琉璃长大,能从那狂放笔触下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专注,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琉璃没有立刻回应,目光依旧胶着在画中人的眼眸上。

良久,她才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器的温润,轻轻呷了一口。

红茶氤氲的热气暂时模糊了她的视线。

“徐叔。”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画中人或自己某根心弦。

“乐意为您效劳,小姐。” 徐叔微微躬身,态度恭敬而宁静,像一个最好的倾听者。

琉璃的目光从画布上移开,投向窗外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庭院树梢,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迷茫的探究:

“你以前……有没有真正地……‘喜欢’上过某个人呢?” 她斟酌着用词,“喜欢”两个字被她念得有些生涩,仿佛在品尝一个陌生而危险的词汇。

“不是对艺术、对美的那种喜欢。是……对另一个活生生的人。那种会让你觉得他(她)特别,特别到让你心烦意乱,又忍不住想去靠近,想去……了解,甚至想去‘拥有’的感觉。”

徐叔沉默了片刻,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浮现出回忆的悠远神色。

“‘喜欢’啊……”

他缓缓重复,声音平和。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小姐。”

“它像最名贵的葡萄酒,初尝时或许甜美醉人,但窖藏的年岁、开启的时机乃至品酒时的心境,都会让它的滋味千变万化,甚至可能变成难以下咽的酸醋。”

“老仆年轻时,也曾以为自己懂得何为‘喜欢’,但后来才发现,那或许只是月色太好,或者自己太孤单时的错觉。” 他没有直接回答有或没有,而是给出了一个充满隐喻的回答。

琉璃转过头,湛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错觉吗……”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那如果,你明明知道那可能是一种错觉,一种基于特定情境甚至源于自身缺失的投射……就像画家对着空白的画布,迫切需要一个模特来承载自己溢出的灵感,却错误地将那灵感当成了对模特本身的情感……”

“如果明知如此,却依然无法摆脱那种‘想要’的感觉呢?甚至……会因为那‘错觉’可能属于别人,或者那‘错觉’本身可能会消失,而感到……焦躁?”

徐叔的目光再次扫过画布上那个墨发少女的肖像,眼底的明了更深了。

他缓缓道:“那或许,就不仅仅是‘喜欢’,更接近一种‘执念’了,小姐。执念比喜欢更强大,也更危险。它能催生最美的艺术,也能酿造最苦的毒药。关键在于,拿起画笔的人,是想描绘对象真实的样子,还是仅仅想把她画成自己希望的模样。”

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及,是否准备好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包括可能打翻调色盘毁了整幅画的后果。”

琉璃久久没有言语。

画室重归寂静,只有窗外归鸟的啼鸣偶尔划过。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画布,画中少女的眼神依旧那样复杂地“望”着她。

半晌,琉璃几乎自语般呢喃:“承担后果么……”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将那口未喝完的红茶放回托盘时,琉璃的指尖却无意识地轻轻拂过了画布上少女的脸颊轮廓。

但那动作本身,却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抚摸一件极易破碎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确认某个虚无缥缈的幻影是否真实存在。

就在指尖与颜料接触带着微微凉意的刹那——

仿佛被这个动作按下了某个开关,又或许是那抹钴蓝未干的颜料气息,混合着松节油的味道形成了一种通往记忆深处的独特媒介……琉璃不由自主地、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一幅画面,不,是一段完整的带着声音、气味与温度的回忆,如同被惊醒的深海鱼群,骤然冲破意识的迷雾,不容抗拒地涌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那是在星期天晚上,音乐厅空旷无人的天台。

记忆中的风,带着夜露的微凉与城市遥远的喧嚣,拂过她的发梢与裙摆。

音乐厅的天台空旷而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退到了脚下那片璀璨灯海之外,只为她们二人留下这一方宁静。

深蓝色的天鹅绒天幕上,散落着稀疏却明亮的星子,它们安静地闪烁着,如同为这场未完成的私密对话,创造出一种绝妙而孤高的演出氛围。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下方音乐厅里方才盛大演出散场后的淡淡香氛与热情余温。

她记得自己当时穿着那身为了观看演出而精心挑选的复古连衣裙,裙摆被风轻轻撩动。

而站在她面前的苏雨晴,则还穿着那身因匆忙奔跑而有些凌乱的经纪人套装,脸上带着未散尽的疲惫与一种因为自己的突然邀约而生的怔忡。

“所以说~”

记忆中的自己,当时一定是笑着的。

那种笑容琉璃可太熟悉了,是带着些许漫不经心与艺术家的疏离感,但唯有她自己知道,那笑意之下,心跳的频率与平日略有不同。

她微微歪着头,湛蓝色的眼眸在星辉与远处霓虹的映照下,闪烁着某种期待的光,望向苏雨晴,语气轻松,却将那个关键的问题抛了出去:“我们现在这……算是,‘复合’了吗?”

“复合……么……”

记忆中的苏雨晴,像是被自己这个直接的问题轻轻撞了一下,一边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一边小声地重复着这个词。夜风吹动她额前细碎的发丝,让自己看不清此刻眼中的神色。

但那重复的语气里,没有立刻的否定,也没有惊喜的确认,只有一片仿佛在艰难消化这个词含义的沉默。

天台的灯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

等待的时间被寂静拉长,每一秒都仿佛被放大。琉璃记得自己当时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着对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她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受到夜风划过皮肤的微凉,能嗅到空气中属于苏雨晴的带着汗水与化妆品混合的气息。

那是一种触手可及的真实。

然后,她看到苏雨晴的肩线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低垂的头颅极其缓慢地、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般,开始抬起。

那双总是盛着疲惫与复杂情绪的眼睛,正在缓慢地迎上自己的目光。

嘴唇微张,似乎有什么话语,正在喉间艰难地成形,即将冲破那层名为“犹豫”的薄膜之时——

一阵与此刻静谧氛围格格不入的尖锐电子铃音,毫无征兆地炸响!如同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天台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宁静结界。

是苏雨晴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苏雨晴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那即将与琉璃对视的目光骤然涣散,被一种近乎条件反射般的慌乱与不得已取代。

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甚至来不及看来电显示,就按下了接听键,侧过身,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下一秒,即便隔着几步远,即便苏雨晴刻意压低了声音,即便夜风喧嚣,琉璃也依然清晰地捕捉到了听筒里漏出的那个甜腻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骄横与命令的声音:

“喂?说好的演出结束后的庆功宴,你人又突然是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喵?!咱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十分钟!就给你十分钟!要是十分钟之内你没有立刻、马上出现在咱的面前报到的话——”

那声音拖长了语调,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冰冷刺骨的威胁:“那咱就把你这个不称职的破经纪人,给炒、了!换成一直都很听话的小樱姐!听、懂、了、吗、喵?!”

电话那头的怒吼即便透过听筒也清晰可闻,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出细微的回音。

苏雨晴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湮灭在了一种认命的疲惫里。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辩解或哀求都没有发出,只是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动作有些迟缓,有些僵硬。

她重新转过身,面对着琉璃。

脸上之前那片刻的一丝微弱的希冀,此刻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急于逃离的仓促,以及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狼狈与歉意。

“那么。”

苏雨晴的声音干涩,避开了琉璃的目光,快速地说道:“我就……先走了。公司……还有点急事。”

她甚至没有勇气重复那个关于“复合”的问题,也没有解释那通电话,只是给出了一个苍白无力的借口。

她顿了顿,似乎想再说点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却只化作一句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的告别:

“下次……再见喽,琉璃。”

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期待,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客套。

琉璃站在原地,没有动。

夜风吹得她的裙摆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心头骤然涌上的冰冷。

她看着苏雨晴匆匆转身,几乎是小跑着冲向天台出口的背影,那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单薄而匆促,很快就被安全门的阴影吞没。

她记得自己当时,对着那空无一人的出口方向,对着那吞没了苏雨晴的门扉,用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轻轻地回应了一句:

“嗯。那就,下次再见。”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也没有挽留。

甚至听起来,还有那么一丝恰到好处的体谅与淡然。

画室里,最后一线天光也终于被夜幕吞噬。徐叔不知何时已悄然退下,并体贴地拧亮了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

灯光柔和地照亮画架,也照亮了画布上少女那双仿佛承载着千言万语的眼睛。

琉璃缓缓睁开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她的指尖,依旧轻轻停留在画布上,停留在“苏雨晴”的脸颊位置。

那触碰,依旧轻柔。

但她的眼神,已与闭眼追忆前,截然不同。

她凝视着画中人的眼睛,仿佛透过那二维的肖像,看到了那个在天台上仓皇逃离的背影。

良久,一抹奇异的弧度,悄然攀上她的嘴角。

她收回了轻抚画布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亚麻布的粗糙触感与颜料的微凉。

然后,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那声音里,再无半分之前的迷茫与温柔,只剩下一种艺术家审视自己即将完成的作品时,那种混合了占有欲与绝对掌控般的冷静与决心:

“苏、雨、晴。”

画中少女,依旧用那双复杂的眼睛,“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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