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喵昨天晚上,记得听你说了。你今天是打算,带着她——”
她尖俏的下巴朝白万雪方向扬了扬。
“去公司,搞定剩下的入职材料。是么?”
苏雨晴连忙咽下嘴里的吐司,并点头:“对,流程上的最后几步,身份信息录入、合同细节确认安排体检之类的。应该很快就会弄完的。”
她斟酌着用词。
“最快的话,如果一切顺利,明天…应该就可以开始让她投入新人练习生的基础训练流程了。”
“明天…就开始训练了呀。”
枝爱重复了一遍,指尖在光洁的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发出“叩、叩”的轻响。
她忽然抬起眼直视苏雨晴,琉璃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所以,你还记得,咱在那天晚上…对你说的那些话吗?”
苏雨晴心里“咯噔”一下。那天晚上…枝爱摔伤脚踝后,回到家里面休假,对她说的那些充满偏执和警告的话。
那些关于“搭档”、关于“标准”、关于“掉价”的言论。
“嗯…”
她垂下眼睫,避开枝爱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声音低了下去。
“差不多…都记得吧。”
怎么可能忘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心上。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 枝爱轻轻笑了,那笑容却没什么温度。她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上,双手交叠抵着下巴,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轻松口吻,说着最残忍的话:
“反正呢,咱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咱是绝对不会…因为她曾经也是你养过的一只猫,因为你心里那点可笑的愧疚和旧情,就故意做个人情,在专业考核上放水,或者…降低一些未来和咱一起同台表演的、最基本的同样也是最高的标准的。”
她顿了顿,琉璃色的眼眸锐利如刀,刮过苏雨晴瞬间苍白的脸。
“舞台是神圣的,偶像是有门槛的。废物,不配站在咱的身边。就算是‘旧相识’,也不行。懂了吗?”
“不是…!枝爱!”
苏雨晴猛地抬起头,胸口因激动而起伏,她终于忍不住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就算…就算不提别的,你不要忘了你还欠着人家一条命呢!!”
她指向安静吃饭仿佛事不关己的白万雪,声音带着颤抖的愤怒。
“那天晚上是你把她…!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人做事情像你一样…做得这么绝这么不留余地的啊喂!你现在怎么还能…还能用这种标准去要求她?!甚至说出‘废物’这种词?!”
这是重逢以来,苏雨晴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激烈地提起那桩旧事,指责枝爱。
毕竟,她一直以来都以为这只猫至少会有一丝动摇,一丝愧疚。
然而,她错了。
枝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雨晴。
那双总是盛着傲慢或戏谑的琉璃色眼眸,此刻深不见底,翻涌着苏雨晴从未见过的黑暗情绪。
餐厅顶灯的光线在她眼中破碎,映不出丝毫暖意。
“那请问…咱呢?”
枝爱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毒蛇滑过地面,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平静。
“呃…!?”
苏雨晴被她突如其来的反问和可怕的眼神慑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你又怎么了?”
枝爱没有回答。
她只是迈开脚步,一步,一步,绕过餐桌,走到苏雨晴面前。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在骤然死寂的空间里,如同丧钟。
然后在苏雨晴惊恐的注视下,枝爱俯下身,双手撑在苏雨晴所坐的餐椅扶手上,将她困在自己与椅子之间。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枝爱身上那股熟悉的甜腻香气,此刻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看着苏雨晴骤然收缩的瞳孔,看着那里面倒映出自己那冰冷扭曲的脸,然后,一字一顿,用清晰到残忍的语调,缓缓吐出了那个苏雨晴此生最恐惧的称谓,也是枝爱重逢以来,第一次如此正式如此冰冷地直呼其名:
“苏、雨、晴。”
三个字,像三把冰锥,钉入苏雨晴的耳膜,钉入她的心脏。
枝爱凝视着她瞬间血色尽褪的脸,微微偏头,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缓慢地将那句埋藏更久、更沉重也更为血腥的旧债,轻轻撕开:
“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了……”
她的红唇几乎擦过苏雨晴冰凉的耳廓,吐出的字句却比北极寒风更凛冽:
“…你可同样,也还欠着咱…一条命呢。”
“轰——!!!”
苏雨晴的脑子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血液疯狂倒流,四肢冰凉僵硬,连呼吸都被掐断。
那些被她刻意深埋用无数个日夜的愧疚和梦魇勉强镇压的记忆碎片,在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下,轰然决堤!
冰冷的海水,腥咸的铁锈味,无边的黑暗,还有怀中逐渐失去温度的、小小的、柔软的…金色身躯…
“我…!”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溢出破碎的气音。
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愧疚像两只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枝爱那双冰冷洞悉一切的眼眸,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就在这时——
“主人主人!”
一个带着雀跃的清脆声音,如同一道阳光,突兀地劈开了这令人窒息的黑暗氛围。
白万雪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早餐,站在玄关处,手里拿着苏雨晴的外套和包,正朝这边挥舞着手臂。她脸上是纯天然的等待出发的期待,仿佛完全没感受到餐厅里几乎凝固的致命低气压。
“出租车已经到楼下啦!司机师傅打电话来催了!万雪也已经准备好,可以和主人一起出门啦!”
苏雨晴猛地回过神,像濒死的人抓住浮木,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踉跄着后退两步,脱离枝爱的笼罩范围。
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不敢再看枝爱一眼,只对着玄关方向,用尽全身力气,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知、知道啦!你…你先上车等我!我这边…换个靴子,马、马上就跟过来!”
“好的,主人!万雪在车上等你哦!喵!” 白万雪乖巧地应道,转身推门出去了。
随着大门“咔哒”一声关上,客厅里只剩下苏雨晴和依旧维持着俯身姿势的枝爱。
死一般的寂静。
苏雨晴低着头,手指颤抖着,慌慌张张地踢掉脚上的拖鞋,想去鞋柜找靴子。
她能感觉到,枝爱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一直钉在她的背上,带着嘲弄,带着快意,也带着某种更深的她不敢解读的东西。
几秒钟后,枝爱终于直起了身。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过身,踩着她那高傲的步伐,走向客厅沙发,重新将自己蜷进那片她霸占的领地,拿起平板电脑,旁若无人地划动起来。
仿佛刚才那险些将人溺毙的致命交锋,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晨间戏剧。
苏雨晴胡乱套上靴子,拉链卡了几次才拉上。
她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和桌上的手机,甚至不敢说一声“我走了”就像逃命一般,冲出了家门。
房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室内那片冰冷粘稠的空气,也隔绝了枝爱在她逃离瞬间,抬起头,望向门口方向时,她琉璃色眼眸中闪过一道复杂难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