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象设计中心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那片充斥着灯光、色彩以及窃窃私语和无数道意味深长目光的空间暂时隔绝。
走廊里恢复了相对的空旷与安静，只有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微的绿光。
苏雨晴没有立刻迈步离开，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仿佛需要这点支撑来消化方才室内那股无形的压力。
那压力并非来自工作本身，而是源于身边这个安静站立等待着她指示的女孩，以及那句在她耳边清晰回响的——“只要主人喜欢就好”。
那句话带来的余震，远比任何直接的反对或挑剔更让她心神不宁。
它像一面过于澄澈的镜子，映照出两人之间那条模糊而危险的界线，也映出了周围人眼中那无法错认的讶异、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神色。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
苏雨晴缓缓转过身，面向白万雪。
走廊的光线不算明亮，勾勒出白万雪精致的侧脸和她那双在昏暗中依然清澈的淡红色眼眸。
她正安静地望着苏雨晴，表情纯然，仿佛刚才那句掀起波澜的话只是最平常的陈述。
苏雨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坚定，带着经纪人对旗下艺人训话时该有的专业口吻，尽管她知道这层伪装在眼前这个“存在”面前可能薄如蝉翼。
“万雪。” 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干涩：“有件事，我需要跟你明确一下。”
白万雪微微偏头，表示她在听：“嗯？”
“你以后。” 苏雨晴一字一顿，十分清晰地吐出自己的要求：“在外面，在公共场合，尤其是在公司里，有其他同事和工作人员在场的时候——不许，再喊我‘主人’这两个字了。绝对不许。”
这个要求显然出乎白万雪的意料。
她那双淡红色的眼眸明显地眨动了一下，里面迅速掠过一丝清晰的困惑，眉头也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她没有立刻反驳或答应，只是用自己那双仿佛能洞悉情绪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苏雨晴，然后，用她那特有的带着疑问尾音的语调轻声问：
“为什么呢？喵。”
没有激动，没有委屈，只是纯粹的不解。
这种纯粹的不解，在有些时候比激烈的反驳更让人难以招架。
苏雨晴别开视线，不想与那双过于通透的眼睛对视太久。
她语气略显生硬地回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这是规定，是职场礼仪，是……为了保护我们双方的专业形象。”
看起来，她试图用一个笼统的比较成年人的理由来概括自己提出上述要求的动机。
但这个理由显然无法说服白万雪。
她向前踏了极小的一步，距离并未拉近太多，却让她的存在感骤然清晰。
她仰着脸，目光执着地追着苏雨晴闪躲的眼神，用那种犹如陈述事实般却带着某种顽固逻辑的声音说道：
“可是，‘主人’就是主人，‘万雪’就是万雪。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明确且唯一的。万雪很明白，自己绝对是属于主人的。这一点，不会因为旁边有没有其他人看着而改变。喵。”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具说服力的语言，然后抛出了一个让苏雨晴头皮发麻直指核心的追问：
“所以说，如果主人想要改变这个称呼，改变这个对外展现的关系……那么，主人也必须告诉万雪一个真实的、合理的、不可以让万雪去公开承认自己和主人之间这份关系的‘理由’。一个能说服万雪的理由。而不是……‘没有什么为什么’。喵。”
她的逻辑简单、直接，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却奇异地难以驳斥。
她不是在撒娇或挑衅，而是真的在寻求一个能够让自己理解、能够让自己接受的解释。
这种态度，让苏雨晴预先准备好的那些诸如“影响不好”、“容易误会”之类的场面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苏雨晴感到一阵熟悉的无力感，还夹杂着被逼到墙角般的烦躁。
她知道，跟白万雪绕圈子是没用的。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带上了一丝破罐破摔的锐利。
她不再回避对方的目光，直直地看进那双淡红色的眼眸深处，语气也冷了下来：
“好。你要理由是吧？那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最直观最无法辩驳的理由。”
她抬起手，指向二人身后那扇刚刚关闭属于形象设计中心的门，指尖仿佛能穿透门板，点向里面那些尚未完全散去的工作人员。
“就在刚才，在里面。你有没有看到——不，以你和枝爱不相上下的那种近乎恐怖的观察力和洞察力，你绝对看到了——”
“你有没有看到，当时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在听到你朝着我，清晰无比地喊出那两个字之后，他们脸上瞬间变化的每一个表情？”
她的语速加快，带着压抑的情绪：
“惊讶，玩味，好奇，探究，尴尬，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或看好戏的兴奋？不用跟我装糊涂，白万雪。”
“我知道你一定看到了，而且看得比谁都清楚。你甚至能分辨出他们每个人嘴角抽动的细微差别和眼神里闪过的所有信息，对不对？”
苏雨晴的指控像连珠炮一样，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她紧紧盯着白万雪，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白万雪静静地听苏雨晴说完，脸上没有丝毫被揭穿或慌乱的神色。
她甚至还轻轻点了点头，用一种近乎学术讨论般的平静口吻承认道：
“万雪不需要装糊涂。是的，主人。当时那些哥哥姐姐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肌肉的牵动，眼神的偏移乃至于气息的细微改变……万雪都用自己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也……记录得清清楚楚。喵。”
她如此坦然地承认，反而让苏雨晴噎了一下。
“那不就对了吗？！”
苏雨晴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你明明知道”的焦灼和委屈。
“既然你都看得到！既然你明明知道那会让我陷入多么难堪、多么引人遐想多么容易被贴上奇怪标签的境地！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坚持那样做？为什么还要让我继续在那种目光下无所适从，像个……像个被展览的怪物？！”
她的质问里，已经不仅仅是职业层面的担忧，更掺杂了个人情绪被公开审视被迫站在聚光灯下承受非议的脆弱和愤怒。
面对苏雨晴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激动情绪，白万雪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纯粹的困惑。
那困惑如此深刻，以至于冲淡了她平日里的平静和空灵。
她微微歪着头，银灰色的长发滑向一侧，淡红色的眼眸里盛满了不解的迷雾，她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让苏雨晴瞬间哑然的问题：
“万雪……不明白。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