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苏雨晴瞬间感觉自己像是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上。
“万雪想知道。”
白万雪向前又凑近了一点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的目光紧紧锁住苏雨晴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执拗的穿透力。
“究竟是为什么……所以主人才会那么在意那些‘外人’脸上的表情?为什么……主人会想要在‘他们’的面前,刻意地隐瞒甚至是去否认,主人和万雪之间真正存在的关系?”
她的逻辑链条简单得可怕,也纯粹得可怕:我们之间有明确的关系(主人与所属),这是事实。
外人对此有各种反应,这是外人的事。
所以请问为什么因为外人的反应,就要去改变或隐藏我们二人之间正在发生的那个事实呢?
她顿了顿,淡红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于受伤的情绪飞快掠过,那快得让人甚至以为是一瞬间错觉,但她的声音却依旧平稳,抛出了那个最致命同样也是最为孩子气的猜想:
“难道……难道主人你,其实一直、一直都在心里面觉得……和万雪待在一起,被万雪称作‘主人’,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吗?喵?”
“丢人”两个字,被她用那种空灵的嗓音说出来,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中了苏雨晴心中某个连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混合着复杂情感的角落。
“啊……”
苏雨晴猛地后退了半步,像是被这个词烫到了一样。
她脸上的激动和焦躁瞬间凝固,然后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被看穿部分心事般的狼狈。
她看着白万雪那双写满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忐忑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有些发酸,也有些发胀。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所有的愤怒、难堪、职业性的考量,在白万雪这套基于“事实认定”和“关系纯粹性”的简单逻辑面前,显得如此的复杂、如此的“人类”,甚至……如此的怯懦。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把那些混乱的思绪甩出去。
她不再提高音量,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是一丝恳切:
“不,万雪。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
她看着白万雪的眼睛,试图将自己的想法,用最直白的方式传递过去:
“白万雪,我,苏雨晴,从来、从来都没有觉得,我本人和你待在一起,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同样,我也绝对、绝对……谈不上讨厌你。”
这句话她说得很慢,很清晰,像是试图朝着对方注入自己全部的诚意。
“但是,我希望你明白,理解另一件事。”
她的语气变得沉重,带着现实的重压,“我很需要在这里工作。我很需要,在‘小爪’这间公司,继续长远地继续稳定地工作下去。这份工作,对我而言,不仅仅是一份工作。”
白万雪的眼中依旧充满了不解,似乎不明白“需要工作”和“不能叫主人”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在苏雨晴听起来,白万雪的沉默和眼神中的困惑,简直幼稚得可笑,又纯粹得让她心头发酸。
她不得不继续解释,将那些冰冷的现实的只属于一名成年人类世界的重担,一点点地撕开,展示给自己面前这个看似成熟实则是对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则懵懂无知的存在看:
“那当然是因为……”
苏雨晴扯出一个苦涩的近乎于自嘲的笑容,声音干涩。
“我年纪轻轻,背上就扛着一笔不算少的需要最起码还上个二十年左右的破房贷。光是每个月雷打不动的还款数字,就像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剑。”
“还有我远在老家的爸爸妈妈,他们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开始有些小毛病。我需要预留出足够的钱,应对他们未来可能需要的医疗和更好的养老生活。这是我的责任。”
“以及……我自己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基本需要。玩乐、水电、通勤、吃饭、穿衣……每一样,都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她每说一项,语气就沉重一分,肩膀也仿佛更垮下去一点。
这些平日里她不愿多提只是默默承受的压力,此刻在白万雪纯净不解的目光注视下,显得格外赤裸和令人疲惫。
“我很需要这份工作带来的收入和平台,万雪。”
她最终总结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深深的疲惫,那是一种被生活驯服后的清醒无奈。
“这份工作提供的薪水、福利以及未来的可能性,是我目前能够抓住的维系我现有生活乃至家庭责任的,最重要的同样也是唯一的一根浮木。”
她看着白万雪,希望对方能理解这其中的沉重:
“我很需要这份工作,所以我必须维护好我在这里的职业形象、专业口碑,以及……相对‘正常’的人际关系评价。”
“任何可能引发非议、让人质疑我专业性甚至人品的因素,我都必须尽可能避免。而‘主人’这个称呼,在职场,在公开场合,就是这样一个会带来无数麻烦和误解的‘因素’。你明白吗?”
她顿了顿,用尽最后的气力,将那句最重要的话,无比郑重地——
再次开口传达:
“所以,主人也同样希望,你能够慢慢地明白——主人我,现在真的很需要这份待在看起来或许‘无聊封闭’的办公室里,按时上班、处理各种琐事以及面对各种人际关系以求赚取到那份薪水的工作。”
“这份‘需要’,压过了很多个人的感受,甚至……压过了某些‘关系’的公开表达形式。这不是讨厌,也不是觉得丢人,这是……生存。是成年人在这个世界上,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和选择。”
“所以你能……试着去理解一点点吗?”
苏雨晴说完,感觉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等待着白万雪的反应。
她并不知道这番混合了现实残酷个人无奈和些许真诚告白的解释,能否穿透对方那套简单纯粹的“猫的逻辑”,抵达那颗或许同样复杂却又以不同方式运作的“心”。
几秒钟的沉默,被中央空调单调的风声填满。
最后,白万雪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下定某种决心的郑重。
她抬起眼,目光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通透笃定,看向苏雨晴,用她那空灵的嗓音清晰地说道:
“万雪明白了。喵。”